周隆昌一怔,没听明白陆准话中的意思。
“不是我们卖,难道是那些女真人自己挖出来卖的?”
陆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寒刺骨的弧度。
“正是。”
“出了事,死了人。”
“自然是女真人挖的煤不好,是他们卖的毒煤。”
“关内的人,草原上的牧民,高丽的百姓,要恨,也是恨女真人。”
“与我们何干?”
话音落下,书房内瞬间陷入死寂。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喧闹声,反衬得此地更加冰冷。
周隆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那凉气仿佛带着冰碴子,直刺肺腑。
他看着陆准,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这……这哪里是赚钱?
这分明是……是在撅女真人的祖坟!
把人家卖了,还要让人家背上千古骂名!
周隆昌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声音都有些变调。
“殿下的意思是……让女真人去挖煤?”
“那臣……是否要派兵,去监督他们?”
陆准摇了摇头。
“不。”
“现在,我们不仅不能逼他们,反而要对他们好。”
“非常好。”
周隆昌彻底懵了,完全跟不上陆准的思路。
陆准接着说道:“周都护,你想想,如果我们给他们盖新房子,让他们不再住那些四面漏风的土坯房。”
“我们给他们找活干,让他们能吃饱穿暖,甚至手里能有余钱。”
“我们把他们当人看,给他们从未有过的尊重。”
“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周隆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回想起医馆门口那些跪倒的女真人,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陆准转过身,目光幽深。
“他们只会觉得,本王是天底下最好的王爷,你周都护是天底下最仁慈的将军。”
“他们会对我们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到那时,我们让他们去挖煤,说是给他们一条发财的路子,他们会怀疑吗?”
“不会。”
陆准自己回答道,“他们只会抢着去干。”
“等到冬天,煤卖出去了,各地开始死人了。”
“消息传回来,你觉得,那些受了我们恩惠的女真人,会相信是我们在害他们吗?”
“他们不会。”
“他们只会觉得,是关里那些刁民,是那些蛮族,故意在找他们的麻烦,在污蔑他们。”
“他们甚至会跑来,求本王,求周都护,为他们做主!”
“到那时,我们只需要从关内,随便找几个替罪羊,平息一下民愤。”
“这件事,就过去了。”
“而我们赚到了钱。”
“女真人,替我们背了锅,还要对我们感恩戴德。”
陆准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冰锥。
一字一句,狠狠凿进周隆昌的心里。
周隆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神色平静的年轻人。
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哪里是什么病弱皇子!
这分明是个心思缜密,手段狠毒,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
太阴了!太毒了!
这是把那群女真人往死里坑啊!
坑死了还得让他们帮忙数钱!
周隆昌甚至能想象到,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女真人。
是如何感激涕零地为陆准卖命,最后又是如何绝望地背上黑锅。
相比于他,自己屠几个部落,都是大善人了。
这陆准就是个恶魔啊。
就在周隆昌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时候。
陆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
“周都护,你想想。”
“大雍除了本王,还有四位藩王,镇守边疆。”
“若是他们的封地之内,因为烧了‘女真人’卖的毒煤,而出现大量百姓中毒身亡的事情……”
“你说,陛下会怎么看他们?”
“朝臣会怎么议论他们?”
“他们……还有希望,去争那个位子吗?”
轰隆!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周隆昌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他终于明白了!
陆准这一计,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更是要一石数鸟,将其他几位有实力的皇子藩王,也一同拖下水!
用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用整个女真部族的声誉。
来为十二皇子,铺平通往储君之位的道路!
狠!
太狠了!
周隆昌看向陆准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愤怒和不甘,而是深深的畏惧。
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
正由眼前这个年轻人手中,缓缓撒开,要将整个北方,甚至整个大雍,都笼罩其中。
他浑身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滑落。
甚至他心底里都开始怀疑,若非不是熹贵妃在宛妃手里,陆准这人也孝顺。
谁有脑子跟陆准争那个储君之位?
真不愧是先太后一力培养的储君人选,太可怕了!
陆准看着他那副强自镇定,却难掩惊惧的模样,心中冷笑。
这老狐狸,自己不过是露出冰山一角的脑子,就让他脸色大变,也不怎么样啊!
他缓缓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喜怒。
“周都护,本王知道你心中有疑虑。”
“但你我如今,已是一条船上的人。”
“十二弟若是能成事,你周都护,便是从龙之功。”
陆准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仿佛在描绘一幅诱人的蓝图。
“届时,以周都护的功劳与能力,封侯拜相,执掌兵权,未必不能成为我大雍第一辅臣。”
“到那时,本王这辽东还要仰仗周都护多多关照了。”
周隆昌呼吸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炙热。
封侯拜相?
第一辅臣?
这确实是他梦寐以求的。
陆准画的这个饼,又大又圆,正好砸中了他心中最深的渴望。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甚至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好说,好说。”
“只要十二皇子能登临大宝,臣定会记得殿下今日的提携之恩。”
“届时,殿下便是天下第一藩王,臣必定全力辅佐。”
呵……给老子画饼?
陆准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
“那本王,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
书房外,庭院之中。
气氛与书房内的暗流涌动截然不同,却也同样诡异。
赵尔炎端着酒杯,满脸堆笑,正挨个给牛永利、钱谭、赵文辉等人敬酒。
他本就是个八面玲珑、谁也不想得罪的性子,此刻更是将和事佬的本色发挥到了极致。
“牛主事,来来来,这杯我敬你!刚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
“钱大人,赵大人,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在辽东,还望多多关照啊!”
他一杯接着一杯,笑容殷勤,姿态放得极低。
牛永利等人虽然心中对周隆昌一伙没什么好感。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自家王爷还在里面谈事。
他们也不好太过失礼。
“赵副都护气了。”
牛永利端起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只是眼神依旧锐利。
钱谭和赵文辉也勉强笑着应酬,举杯回敬。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意无意地飘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