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准看着跪在地上,头颅低垂,肩膀却因屈辱而微微颤抖的周隆昌。
眼底的寒意,转瞬即逝。
虽然他想着万事要忍,可若一点脾气没有,对方只会变本加厉。
霎时间,庭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牛永利等人大气不敢出,只是用一种混杂着震惊与狂热的眼神、
望着自家王爷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
这位殿下,真的不一样了。
陆准知道,今日之事,已将周隆昌得罪到了骨子里。
不过,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更何况是周隆昌这条地头猛虎。
适可而止,方是长久之道。
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仿佛刚才那逼人下跪的凛冽气势从未出现过。
“周都护请起吧。”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隆昌耳中。
周隆昌身形一僵,缓缓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但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没在说话。
陆准看也没看他难看的脸色,只是转身,朝着内院临时收拾出来的书房走去。
“周都护,本王有些事情,想与你单独谈谈。”
“是关于京中交代下来的要事。”
京中交代?
要事?
周隆昌眼神一动,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杀意。
难道是宛妃那边,又有什么新的指示?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旁边的赵尔炎沉声道:“赵副都护,你替本官,招呼好诸位大人。”
“本官去去就回。”
赵尔炎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招待周全。”
他看着周隆昌那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
再看看陆准那平静无波的侧影,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消失。
这位新来的辽王殿下,和这位辽东的土皇帝,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上养老的生活。
周隆昌迈开步子,跟在陆准身后,走进了那间简陋的书房。
书房不大,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书架。
这与周隆昌在都护府那奢华宽敞的书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陆准随意地在主位坐下,示意周隆昌坐对面。
周隆昌强忍着不适,拉开椅子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陆准也不在意,直接开门见山。
“宛妃娘娘,应该跟你提过。”
“本王此次来辽东,除了就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为十二皇子,赚钱。”
周隆昌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冷哼了一声。
“赚钱?”
“殿下莫不是在说笑?”
他环视了一下这破败的书房,语气里的不屑更浓。
“辽东是什么地方?苦寒之地,遍地穷民。”
“若非看在宛妃娘娘的面子上,陛下体恤边关将士辛苦,给咱们辽东都护府这十万大军拨下的粮饷,都得再克扣一半。”
“在这种地方赚钱?”
周隆昌嗤笑道:“无异于痴人说梦。”
陆准对于他的嘲讽,置若罔闻。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能不能赚到钱,如何赚钱,这不需要周都护操心。”
“本王自有本王的法子。”
“周都护要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全力协助本王。”
“第二,此事必须秘密进行,绝不能让京城那边,尤其是陛下的耳目,察觉到分毫。”
陆准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凝重道:“我们要给宛妃娘娘,争取足够的时间。”
“让她能在京中,从容布局,拉拢朝臣。”
周隆昌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不定。
秘密进行?
协助?
这九皇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若是真能帮十二皇子赚到大笔钱财,助其在夺嫡中占据优势。
那对他周家,对宛妃,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可万一……
他看着陆准那张年轻却带着病态苍白的脸,心中疑虑重重。
“臣可以看在娘娘的面子上,配合殿下一次。”
“但若是殿下敢耍什么花招,或是将事情办砸了……”
说到这,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威胁道:“休怪臣,不讲情面。”
陆准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答周隆昌的威胁,反而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周都护。”
“本王问你,你会不管你亲娘的生死吗?”
周隆昌一愣,随即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
“放肆!”
“殿下这是何意?”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为人子,岂能不顾父母性命?”
“此乃天地不容的大逆不道之举!”
陆准看着他激动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却也更冷了些。
“本王自然也不会。”
他缓缓吐出这七个字,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周隆昌的心头。
周隆昌强压下心头的翻腾,目光死死盯住陆准。
试图从那张过分年轻又过分苍白的脸上,找出哪怕一点虚张声势。
“殿下打算在这鸟不拉屎的辽东,如何赚钱?”
陆准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轻轻抿了一口。
“周都护可知,辽东什么最多?”
周隆昌皱眉,下意识地回答:“穷鬼?蛮子?”
陆准摇了摇头,放下茶杯,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是乌金。”
“乌金?”
周隆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煤石?”
“不错。”
“殿下想挖煤?”
周隆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
“殿下可知那煤石是何物?”
“那东西烧起来是暖和,可烟气有毒!”
“每年冬天,关内有多少百姓,就是因为在屋里烧煤取暖,睡着了就再也没醒过来?”
“那叫煤毒!是能杀人于无形的凶物!”
周隆昌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仿佛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
“我们把这东西卖出去?卖给关内的百姓?卖给那些匈厥蛮子?还有高丽人?”
“一旦出了事,死了人,那就是滔天的大祸!”
“到时候,别说赚钱,你我项上人头,都得搬家!”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陆准脸上。
陆准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直到周隆昌吼完,粗重地喘着气,他才缓缓开口。
“谁说,煤是我们卖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