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准看着眼前齐刷刷跪倒的一片妇孺，微微一愣。
廊下的阴影落在他半边脸上，看不清神情。
他很快反应过来。
在这个时代，森严的等级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每个人脖子上。
她们的惊惧，并非无的放矢。
擅自在王府喧哗嬉闹，若放在规矩严苛的宗室府邸，的确是足以招来祸事的罪过。
陆准心中并无波澜，他来自不同的世界，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在意。
但他同样明白，一味的宽纵，只会滋生出得寸进尺的怠慢。
立规矩，是必要的。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跪在地上的妇人们身体一颤，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立刻起身，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本王并未怪罪，你们也无须拘谨。”
陆准的声音缓和了些许。
“只是，此地毕竟是王府。”
“还需多加注意些分寸，免得落人口实。”
这番话，敲打得恰到好处。
既显示了王府的规矩，又没有过分苛责。
“谢殿下恩典！”
“谢殿下开恩！”
妇人们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拉着身边的孩子，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庭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廊檐的轻响。
陆准的目光，转向还保持着挽弓姿势的蓝樱。
以及掉落在不远处地面上，那只已经僵硬的麻雀。
“方才，是何事喧哗？”
他开口问道。
一个穿着略好些，看起来像是管事家眷的妇人连忙上前一步，正是牛永利的小妾唐氏。
她微微躬身，语速很快，带着一丝讨好。
“回殿下，方才我等在此浣洗衣物。”
“不想惊扰了些许雀鸟，它们在头顶盘旋不去，还落下秽物，实在恼人。”
“恰逢蓝樱姑娘路过，见我等为难，便出手相助，将那为首聒噪的射了下来。”
唐氏说着，还不忘朝蓝樱投去一个感激又带着些许崇拜的眼神。
“蓝樱姑娘箭术当真了得，我等看着都惊呆了！”
陆准闻言，视线再次落在蓝樱身上。
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竟有如此身手。
倒真是小看她了。
“想不到，蓝樱姑娘竟还有这般好箭术。”
陆准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蓝樱听到夸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脸上露出一抹骄傲的神色。
“哼，这算什么。”
她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傲娇，“以前在部落里，许多阿哥的箭术，都还不如我呢！”
话一出口，她脸上的笑容却猛地僵住。
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像是被一层阴霾笼罩。
提起部落，便触动了心中最深的伤痛。
那些矫健的身影，那些爽朗的笑声，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
都消失在了那场血腥的屠杀里。
“可惜……”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他们……都不在了……”
浓浓的悲伤，瞬间将她淹没。
陆准看着她骤然低落的情绪，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平静地陈述。
“逝者已矣。”
“本王说过，会为你讨回公道。”
“眼下，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陆准也想给她报仇，叶赫部被屠，肯定瞒不了多久，很快各部落都会知晓。
他们想讨个公道，最后也只能来找他。
可是他现在却无能为力，但若是一直不处理这件事儿，便一天不能让辽东所有的女真人真心归附。
这该死的周隆昌，还真是能给他找麻烦。
蓝樱听到陆准的劝说后，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陆准。
是啊，活下去。
为了那些逝去的亲人，为了那份血海深仇，她必须活下去。
她要亲眼看着，那个屠戮她部落的凶手，付出应有的代价！
于是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对着陆准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民女明白！”
陆准眼底的寒意稍稍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箭术不错。”
他淡淡评价了一句，便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蓝樱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感激，敬畏，还有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
蓝樱的出现，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陆准并没有因此停留太久。
对于他而言，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这寒冷的辽东，真正扎下根基。
回到书房，陆准再次埋首于桌案之上。
他的心思，继续回到了蜂窝煤，火炕上。
火炕的设计图已经完成，蜂窝煤的制作方法也跃然纸上。
接下来，就是将这些构想，变成现实。
陆准唤来苗勇，让他去把那些匠人都带来。
不多时，十几个穿着粗布短褂，脸上手上沾满泥灰的匠人，便被苗勇带到了书房。
他们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简陋的书房，以及站在桌案后的白发王爷。
陆准没有废话，直接将火炕的设计图铺开在桌案上，指着图纸，开始详细讲解火炕的构造，烟道的走向，以及注意事项。
匠人们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但随着陆准深入浅出的讲解，他们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火炕的原理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十分简洁巧妙。
利用烟道将炉灶的废气导入炕下，加热整个炕面，从而达到取暖的目的。
这简直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王爷……这……这是您想出来的？”
一个年纪稍长的匠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语气中充满了震撼。
陆准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匠人们顿时哗然，看向陆准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他们都是在底层讨生活的手艺人，深知辽东冬日的严寒。
每年冬天，都有无数百姓因为冻饿而死。
若是这火炕真能如王爷所说，普及开来，那简直是功德无量！
“殿下真是神人啊！”
“有了这火炕，辽东百姓今年冬天，就有救了！”
“殿下仁慈，我等佩服！”
匠人们纷纷躬身行礼，感激涕零。
陆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气。
“今日叫你们来，便是要你们尽快动手，将这火炕，在王府之中建起来。”
“尤其是各个厅堂，卧室，都要尽快改造完成。”
“务必在入冬之前，让王府上下，都能用上这火炕取暖。”
匠人们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
“请殿下放心！”
“我等一定竭尽全力，尽快将火炕建好！”
当天晚上，王府后院便热闹起来。
匠人们带着工具，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和泥，砌砖，垒灶，挖烟道……每个人都干劲十足。
本来晚上视线不好，为了施工安全，陆准想让他们明天开工。
可那些工人却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压根就不怕这些。
陆准见他们这么激动，也不忍心打消他们的积极性，就没反对。
但是施工的时候，陆准也没有闲着。
他亲自在现场指导，纠正一些细节上的偏差。
毕竟细节决定成败。
火炕虽好，但若是建造不当，烟道堵塞，同样会造成一氧化碳中毒。
必须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