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七,清晨。
朱漆宫门外,百官鱼贯而出,朱紫官袍在雪地里拖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檐下冰棱被晨光映得剔透,偶尔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重云一身玄色轻甲,猩红披风垂至脚踝,铁面具下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步履沉稳,靴底碾过积雪时咯吱作响,周遭官员纷纷避让,无人敢与他并肩而行。
刚至宫门外,身后便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声——
“周将军!请留步!”
周重云脚步一顿,侧首瞥去。
宁明诚提着官袍下摆,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身后还跟着宁世昌和几名宁家子弟。
几人面色各异,宁明诚额角还贴着膏药,显是昨日被苏老爷子揍的伤还未好全。
周重云唇角微勾,眼底却一片冷意:“宁大人有事?”
宁明诚勉强挤出一丝笑,拱手道:“将军昨日带走小女,不知......”
“小女?”周重云嗤笑一声,声线懒散却字字如刀,“宁大人莫不是记性不好?昨日断亲文书上,您可是签了字的。”
宁明诚脸色一僵,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却仍强撑着道:“纵是断了亲,血脉亲情岂能说断就断?舒蕴年纪小,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
周重云忽然打断,眸光森寒,“宁大人带着全家人去我府门前闹事时,怎么不想想她年纪小?如今倒装起慈父来了?”
他向前一步,玄甲冷光逼人,宁明诚下意识后退,险些踩空台阶。
周重云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嗓音压得极低,却让周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宁大人,您那点心思,真当本将军看不出来?”
“您不就是觉得,既已攀萧家,还想借机攀上我吗?”
人群里爆出几声嗤笑。
宁明诚脸上挂不住,竟扑通跪在雪地里:“将军明鉴!下官绝无此意!实在是蕴儿她......”
“苏小姐。”周重云冷声纠正道。
他指尖轻抚刀柄浮雕的睚眦,“本将军虽是个粗人,却也知女子名节重于泰山。”
他忽然抬脚碾住宁明诚的袍角,“宁大人这般反反复复,是要满京城都知道您卖女求荣?”
“可惜啊...”他冷笑一声,眼含讥诮,“您那宝贝二女儿爬了萧景逸的床,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宁家二小姐是个什么货色。怎么?现在又想拿大女儿来换前程?”
宁明诚脸色瞬间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宁世昌拄着拐杖上前,老脸皱得像风干的橘皮,颤声道:“将军此言差矣!舒蕴丫头好歹是宁家血脉,昨日她纵火烧宅,已是犯了大周律例!老朽今日来,便是请将军将她交还宁家,按家法处置!”
“家法?”周重云眉梢一挑,忽然笑了。
他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宁老爷子,您那套家法,留着管教您宁家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吧。”
“苏小姐做事漂亮,帮理不帮亲,劳资看得就是顺眼的紧。”
他唇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眼底却寒意凛然。
“她人,我护定了。”
宁世昌老脸涨红,拐杖重重杵地:“周将军!您虽位高权重,可这是我宁家的家事!您这般强扣我宁家女,莫非是......”
“强扣?”周重云嗤笑一声,眸光陡然凌厉,“宁老爷子,您怕是老糊涂了。”
“昨日宁府大火,圣上亲自下旨命本将军查办。苏小姐是涉案之人,本将军依法带她问话,何来强扣一说?”
他顿了顿,忽然俯身逼近宁世昌,嗓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
“还是说,您宁家的家法,比圣上的旨意还大?”
宁世昌浑身一颤,老眼瞪大,半晌说不出话。
宁明诚见状,急忙上前:“将军息怒!族老年迈,言语有失,还望海涵!”
周重云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冷笑道:“宁大人,本将军劝您一句。”
“有些心思,趁早歇了。”
“您那女儿,金尊玉贵,不是您配得上的。”
雪越下越大,宁鸿朗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
少年衣袍湿了半边,却挺直脊背挡在父亲面前:“将军要审家姐,总该给个期限!”
周重云眯起眼打量这个宁家唯一像样的子弟。
他眸光微动,语气倒是稍稍缓了几分:“你小子倒有几分血性。”
他转头对宁明诚嗤笑:“只可惜随了你娘。”
宁明诚面色煞白,手指掐进掌心,却不敢反驳。
宁鸿朗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被宁明诚一把拽回。
周重云懒得再与他们纠缠,转身便走。
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宁安冉尖声叫道:“周将军!您莫不是也被宁舒蕴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了?她最会装模作样,实则心机深沉!您......”
“宁二小姐。”周重云头也不回,声线冷得骇人,“管好你的嘴。”
“再让我听见半句诋毁她的话......”
他侧首,眸光如刃,扫过宁安冉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
“我不介意让全京城都知道,你是怎么爬上姐夫的床的。”
宁安冉瞬间面如死灰,踉跄着后退两步,被窦秀婉慌忙扶住。
周重云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猩红披风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背影嚣张得不可一世。
不远处,苏文涛和苏文斌正候着自家马车。
见周重云走来,二人面色复杂,拱手道:“周将军。”
周重云脚步一顿,忽然收敛了方才的戾气,恭敬回礼:“苏大人。”
苏文涛一怔。
方才远远瞧见周重云对宁家人那副嚣张模样,本以为此人天生狂傲,没想到对苏家竟这般气?
当真是……爱憎分明啊。
周重云唇角微勾,低声道:“苏小姐在宗正寺一切安好,后日巳时初,本将军亲自送她回府。”
苏文涛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点头:“有劳将军。”
周重云略一颔首,转身离去。
雪地上脚印深深,一路延伸至宫墙尽头。
苏文涛望着他背影,忽然叹道:“这位周将军,倒有几分意思。”
苏文斌眯了眯眼,忽的轻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