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瑛微微垂着头:“姐姐,都是瑛儿不好,瑛儿年纪小,也没什么本事,这才让姐姐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啧,这白莲花的段位,可比她娘亲武姨娘差远了。
姜黎心里冷笑。
这话听着是在道歉,实则句句都在提醒她姜黎受了委屈,暗示她如今的处境不如意。
姜黎像是没听见她那番情真意切的忏悔一般,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自顾自地伸出手,提起桌上的青瓷茶壶,给自己面前的空杯斟满茶水。
然后端起来,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姜瑛见她不搭理自己,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贝齿轻咬下唇,又往姜黎身边凑了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姐姐,你要是心里还生气,你就打我骂我,怎么罚瑛儿,瑛儿都受着,绝无半句怨言。”
这话说的,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姜黎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杯沿凑到唇边。
她微微蹙了蹙眉,将那口茶咽下,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这绿茶,闻着清香,入口却有些涩,当真是可惜了。”
姜瑛显然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姜黎轻轻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茶杯搁回桌上。
她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姜瑛。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方才那点儿漫不经心尽数敛去,转瞬便覆上了一层冷意。
“妹妹这话问得可就见外了,我当然是生气的。好端端的太尉府嫡长女,却被逼着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病人,任谁摊上这事儿,怕是都乐呵不起来吧?”
姜瑛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也跟着哆嗦起来。
姜黎却像是没瞧见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话锋一转:“妹妹要是当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倒也不必打骂自己。不如这样,待会儿妹妹就收拾收拾,替我回那端王府,如何?”
这话一出,莫说姜瑛,就连一旁原本还想插话的武姨娘,都愣住了。
姜黎抬了抬下巴,目光越过姜瑛,落在了不远处垂手侍立的燕无烬身上,那眼神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我记得,父亲从前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的,允我将燕无烬作为陪嫁带去王府。如今我这般处境,想来父亲也不会食言。”
她顿了顿,视线又转回到姜瑛惨白的脸上,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妹妹若是替了我,这燕无烬,想必父亲也会一并应了你的,也省得你们二人,日后还要费尽心思私下往来,岂不便宜?”
这番话,简直就是毫不留情地将姜瑛和燕无烬那点子私情,血淋淋地撕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姜瑛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身子都有些站不稳了。
她强撑着最后的体面,声音发颤:“姐姐莫不是在说笑吧?这种话,可开不得玩笑啊……”
姜黎垂下眼睫,遮住眸底那抹戏谑,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悄然敛去。
她轻轻歪了歪头,看向面白如纸的姜瑛。
“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这话,当真是戳心窝子。
姜瑛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武姨娘。
武姨娘心头一紧,正要开口替姜瑛解围,却见姜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瞧把你们给紧张的,”姜黎抬手,用帕子虚虚掩了掩唇角,眉眼弯弯,“我不过是同妹妹说笑罢了,怎的还当真了?”
她甚至还夸张地摆了摆手,眼角都笑出了几滴晶莹的泪花。
武姨娘那些到了嘴边,准备用来圆场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她胸口有些发闷。
她看着姜黎那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声干巴巴的笑。
“呵呵,黎儿如今,倒是越发爱说笑了。”
她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
武姨娘暗自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异样,面上重新堆起笑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好了好了,我看这午膳也备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先入席用饭吧,莫要饿着了肚子。”
这顿午膳,菜色瞧着倒是丰盛,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一桌,只是细看之下,却并无几样是姜黎往日里爱吃的。
姜黎捏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饭菜上头,脑子里盘算的,皆是端王府里那些可口的菜肴。
武姨娘将姜黎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尽收眼底,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精光。她殷勤地抬起手,用公筷给姜黎夹了块鱼腹肉。
“黎儿尝尝这个,这可是今儿一早才从江里头打捞上来的,新鲜得很呢。”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黎的神色,看似关切开口。
“说起来,你在端王府这两日,可都还安好?”
姜黎本就不喜鱼腥,此刻看着碗里那块油汪汪的鱼肉,胃里便是一阵翻腾。
这武姨娘,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嫁给一个快要病死的世子,能有什么好?
这话问出来,不是明摆着往她心口上捅刀子么?
她伸出筷子,夹起那块鱼肉,手腕一转,竟直接将鱼肉丢回了桌面上。
她抬眼,目光凉凉地落在武姨娘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
“嫁给个活死人,怕是不问也知道没什么好日子过。您若真这般好奇,不如亲自去端王府试试?也好过在这里明知故问,徒惹人厌。”
“啪!”
一声脆响,姜显手中的象牙筷被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他霍然起身,指着姜黎的鼻子,脸色铁青:“放肆!你武姨娘好心关心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尖酸刻薄,目无尊长,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小姐的体统!”
又是这样。
在她这个父亲眼里,武姨娘永远是温柔贤淑、识大体的,而她,永远都是那个刁蛮任性、不知好歹的。
讲道理?他何曾跟她讲过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