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钟的铜锤敲响第十一下时，姜雨薇正在三楼衣帽间整理那条羊绒披肩。钟声透过楼板传来，沉闷得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她手指一颤，披肩滑落在地，镜中映出自己骤然苍白的脸。
楼下传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的声响——赵宇回来了。
姜雨薇深吸一口气，弯腰拾起披肩时，闻到自己手腕内侧残留的香水味。柑橘调的前香早已挥发殆尽，只剩下尾调里那缕苦艾的气息，像极了这段婚姻最初甜蜜过后的苦涩。
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直到唇角扬起的弧度完美得像橱窗里的模特。然后缓步下楼，羊绒披肩在臂弯间如水般流淌。
旋转楼梯的尽头，赵宇正在玄关处换鞋。黑色牛津鞋被随意踢在一旁，鞋底沾着暗红色的泥，像是从某个施工现场带回来的。姜雨薇的目光在那抹暗红上停留片刻，想起上周新闻里报道的青河岸边的土质污染。
#34这么晚还要出去？#34她放软声线，声音像浸了蜜的丝绒。
餐厅里，她刚热好的燕窝羹在骨瓷碗中冒着热气。
“刚炖好的燕窝”将燕窝羹推过大理石餐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赵宇镜片，却遮不住他眉峰不耐烦的褶皱。
“公司有急事。”他接过车钥匙，袖口掠过姜雨薇手背，留下丝绸衬衫特有的冷香。
姜雨薇瞥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文件袋，那是个深褐色的牛皮纸袋，边缘因频繁使用而磨损起毛，泛着陈旧的米白色。袋口用黑色火漆封印，上面凸起的纹路隐约可辨光华陶瓷的徽标，暗红的火漆已经开裂，露出底下泛黄的纸张，仿佛藏着不愿示人的秘密。
“机密”二字印在封口处，字体是醒目的红色宋体，边缘晕染着细微的墨渍，像是匆忙间加盖的印记。
姜雨薇伸手替他整理领带。她的指尖擦过男人喉结，感受到那里突起的血管在跳动。#34你上周三也是这么说。#34她轻声说，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34前晚...还有大前晚。#34燕窝羹在碗里晃出细小涟漪，倒映着赵宇骤然阴沉的脸。
男人俯身撑住桌面，古龙水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他指尖挑起姜雨薇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颈间璀璨的钻石项链——这条项链是结婚时赵家给的聘礼之一，每颗钻石都经过精心挑选，在灯光下能折射出完美的火彩。此刻它们硌在姜雨薇的锁骨上，像一排冰冷的獠牙。
“赵总别生气，”她仰起脸露出温柔笑意，睫毛却在颤抖，“只是担心你累坏了...毕竟，肚子里的孩子还等着爸爸呢。”
赵宇的动作僵住，拇指擦过她唇角的动作带着凌虐的意味，仿佛要将那抹倔强的弧度碾平。
“管好你自己。”
他突然捏住她后颈，钻石项链在拉扯间硌进锁骨，#34乖乖在家当个花瓶，把心思花在保养那张脸——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姜家八辈子都攀不上赵家的门槛。#34
姜雨薇被掐得闷哼出声，后腰重重撞在大理石餐桌边缘。她强撑着扶住椅背，指节泛白，听见男人临走前嗤笑：#34记住，是这张脸让你住进了这栋别墅。敢多管闲事，小心连这点价值都保不住。#34
引擎声划破寂静时，姜雨薇盯着茶几上的燕窝羹。那些本该滋补的金丝燕盏，此刻在冷掉的汤汁里翻涌，像极了她被困在金丝笼里的婚姻。
窗外，赵宇的黑色奥迪如同一头黑豹，无情地碾过满地银白的月光，将那皎洁的光芒碾碎成闪烁的齑粉。车灯划破夜色，将庭院里的玫瑰丛照得惨白。那些赵宇重金购入的名贵花卉，此刻在强光下显出一种病态的艳丽。
姜雨薇站在窗前，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影，只觉自己的心也如同那被车轮碾碎的月光，一寸寸裂成无法拼凑的碎片，散落在这冰冷寂静的夜里。
翌日黄昏，斜阳透过茶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姜雨薇的手指仍在茶杯边缘来回摩挲，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滑下，在红木桌面上洇出深色水痕。
这已经是她倒掉的第三杯冷茶，茶叶沉在杯底，像团浸透水的墨。
许念初倚着窗，旗袍领口的珍珠别针随着动作轻晃。她第无数次看向腕表，鎏金表盘上，时针正缓慢爬向数字“9”。
暮色漫进茶室，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布满茶渍的博古架上交织成网。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也让姜雨薇的肩膀猛地一颤。
“他应该快到了。”许念初转身倒了两杯温热的陈皮普洱，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轻轻摇晃，“姜旭最守时，他说九点，就一定不会迟到。”她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
姜雨薇勉强扯出个笑容，耳后的碎发被穿堂风掀起，露出颈间未消散的指痕——那是昨夜赵宇留下的印记。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却碰到了钻石项链冰冷的吊坠，那是赵宇用“恩赐”的口吻让她戴上的枷锁。
#34别担心，姜旭是我爸老朋友的儿子，绝对可靠。#34许念初伸手按住姜雨薇微微颤抖的手，轻声说道。
#34我不是担心这个，#34姜雨薇的声音有些沙哑，#34我是怕...如果真的查到什么...#34
包厢门被轻轻叩响，两短一长。许念初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确认后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男人比姜雨薇想象中要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身高约莫一米八，穿着普通的黑色夹克和深色工装裤。他的脸棱角分明，皮肤黝黑，左眉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眼神锐利如鹰。
#34姜旭，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姜雨薇。#34许念初简单介绍道。
姜旭点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走到桌前坐下。他从夹克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姜雨薇面前。
#34许小姐说你想调查丈夫是否有外遇，#34周骁的声音低沉平稳，#34但我需要确认具体要求和预算。#34
姜雨薇深吸一口气，手指捏紧了信封。她早就和许念初商量好了说辞——不能打草惊蛇，必须装作只是一个多疑的妻子。
#34我丈夫赵宇，光华陶瓷的副总，最近三个月每周至少有两三天半夜出门，说是公司有急事。#34姜雨薇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委屈而非恐惧，#34我要知道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最好有照片证据。#34
姜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快速记录着。#34时间段？交通工具？有没有特定路线？#34
#34通常是晚上11点到凌晨3点之间，开一辆黑色奥迪A8，车牌临A·3333。#34姜雨薇顿了顿，#34他从来不走大路，总是绕开发区那边的小路。#34
姜旭的笔尖在本子上停顿了一下，姜雨薇注意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34开发区？青河路那边？#34
姜雨薇点点头，心跳加速。#34你知道那里？#34
姜旭合上本子，没有直接回答。#34首付两万，查到实质证据再加三万。我需要三天时间踩点，一周内给你初步报告。#34他看了眼许念初，#34许叔说可以信任你，所以我破例接这个急单。#34
姜雨薇从包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现金，推给周骁。#34这是定金，剩下的...#34
姜旭指尖轻弹，牛皮纸信封在桌面滑出半道弧线。他垂眸盯着姜雨薇推来的现金，拇指与食指搓捻间，二百张百元钞发出窸窣声响。姜雨薇这才发现，对方数钱的速度快得惊人，每十张钞票在指间翻飞，竟比验钞机还精准。
他没有抬头，只是将现金利落地对折，塞进夹克内袋的暗格里。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先掀起内袋暗扣，再将钱平整地码进夹层，最后指尖轻轻一抹，布料表面连道褶皱都没留下。
“尾款等结束再说。”姜旭站起身，金属拉链的轻响打破沉默。#34我会用虚拟号码联系你，不要主动找我。如果情况有变，我会通过许小姐转达。#34
他转身，动作干脆利落。工装裤轻摆，未扬起一点灰尘，黑色作战靴落地无声，每一步都精准避开地板凸起，膝盖微屈巧妙卸力，尽显特种兵“猫步”技巧。
姜旭肩背笔直，双臂自然垂落又暗藏发力之势，似猎豹潜伏，虽已消失在拐角，空气中仍残留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门关上后，许念初长舒一口气。#34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他绝对专业。#34
姜雨薇盯着紧闭的房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34他刚才听到青河路的反应...你觉得他知道些什么？#34
许念初摇摇头，#34姜旭之前在特种部队待过八年，去年才退役。他爸是临江县老刑警，前年查一个案子时意外身亡...所以他回来后一直在做私家侦探，专接疑难杂症。#34
姜雨薇猛地抬头，#34他父亲...是不是调查过光华陶瓷？#34
许念初的表情变得复杂。#34我不清楚细节，但...有可能。#34
窗外“咔嚓”一道闪电劈下来，雷声轰隆隆滚过来，震得窗玻璃都在抖。姜雨薇后颈直冒冷汗，突然有种预感，总觉得这调查下去，要捅开个比排污口还脏的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