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启元牵着王希孟的手入了正房，他长长的袖口行动之间会轻轻拂略过王希孟的手腕，“这便是上课的正房。”
王希孟点头，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面对很多孩子的准备，但没想到，邝启元的学堂会这么多人。
举目望去差不多有五十余人，要么蹲在地上，要么站着，也许是条件有限，并不像李宅那样每人一张桌子，且年龄分层比东院跨度更大，甚至也有跟邝启元差不多大的郎君，不过王希孟看得出，他们都出身清贫之家，只有极少数的人衣着好一些。
“你随意找个地方坐着便好。”邝启元递给他一张纸，王希孟看那纸上，笔迹清晰的写了今日所学的课程，倒正是王希孟在东院不准学习的孔孟之道。
“是。”他低头行走，到最后停了下来，跟一排年纪稍微大点的郎君并排站着。
“昨日命你们背诵的可记熟悉了？”
“记得了！”大家齐齐回应。
“那就背一遍吧。”邝启元说完，坐了下来，拿起一只竹筷，在身前的桌案上轻轻敲打。
王希孟没见过这样教书的，便盯着他看。
随着他敲击桌面的频率，学生们负手在背，齐齐将所背诵的经义唱了出来。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王希孟因未曾学过，故此在其中有些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感觉，邝启元箸声一顿，大家也停了下来。
“很好，那么，这里说的是什么意思，还记得么？”邝启元问道。
“这个意思是说，孟子拜见梁惠王，对其说道，为君者何必言利，只说仁义，方是于国于民之幸，以道义为后却以利益为先教民，只会让人人起叛乱自私之心，从来没有讲仁的人抛弃亲人父母，也没有讲义的人不顾君王，所以为君者，仁义当先，利应当抛弃。”说话的人正是坐在最前排的孩子，邝启元点头，“很好，为师教你们的，你们都记住了，将来也不要忘记。”
“是。”
“那么今日，咱们来学下一篇。”
王希孟仔细琢磨邝启元的话，他教人从不强加死记硬背，非得让人一一领悟了才好，这才是真正的仁师，真正的文人，他一开始将他与孟道子之流相提并论，根本就是辱没了他。
王希孟惭愧。
邝启元对人对事极为认真，无论是哪些不懂的地方，提出来，他立刻耐心解答，且通俗易懂，态度和煦如风，使人望之亲近，除却经义等基础课，他看时辰差不多了，便会让学生们到院子里，团团围坐，以地上的沙土为纸，树枝为笔，教授他们字的笔画与读音。
邝启元非苏州人，却为了这些孩子，学了吴语，王希孟本就聪慧，听他耐心教来，哪里还有不懂的？
“正午回家用饭吧。”邝启元上了一早的课也累了，正好饭香传来，大部分孩子都给他作揖礼后鸟兽散般跑回家了，王希孟也跟着他们出去，却见还有三两个学生没走，许是见王希孟是新来的不懂，有学生解释道：“那些是流民家的，回家也没饭吃，还得宿在庙宇里，苏州官府给流民们安排的住所已经住不下了，夫子自己钱也不多，都是自家种的菜，养活他们正午吃一顿罢了。”
王希孟一怔，世上竟然真的有菩萨心肠之人啊。
他心事重重地回了家，锦娘已经备好了饭菜，今日还多了一碟王希孟爱吃的梅子，锦娘见他回来，却不怎么开心的样子，问道：“你怎么这副神色，是其他人欺负你了？”
“啊，不是，是我在想夫子的话。”王希孟坐到了餐桌前。
锦娘将筷子擦干净，摆在他面前，“夫子说什么了，你看你这神情，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没有，学堂里人人都好，我以前没上过经义课，今日一听，方知都是教人育人的话，小风之前跟我说过，蔡京等人在朝中以权谋私，篡改法度，压榨百姓，这就是夫子说的，为君者不可以利为先，当今皇上这样是错的，他应该以百姓为先，这样百姓才会对他忠诚，娘，我瞒了你，之前被赶出李家的时候，我没饭吃饿了整整三日，那种感觉可怕极了，可现在日日都有人过着我那三日的生活，我心中当真很气愤。”王希孟蹙眉，锦娘愣了片刻后，却开心极了，“孟儿，我当真没想到，这邝夫子短短半日，就能教你这样的好道理，只是有一点，这些话在家说就罢了，在外面，你千万不要说啊。”
王希孟点头，“娘，我知道的。”
“嗯，我找了两件绣了青竹的绣品，你下午带给夫子，就说是我们的束脩，知道么？”锦娘将绣品递给王希孟。
王希孟低头看去，是一块方巾跟扇袋，素底刺绣，倒也不女气，挺衬夫子的。
“好，我下午带去，还有一事，娘，我想把梅子带去给学堂里的同学。”
锦娘见他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缘故，便点点头，“孟儿，人有仁德之心，这是千金也换不来的，娘希望你一直这样，永远不变。”
用了饭，王希孟帮忙锦娘洗碗擦桌，做完了活便准备出门，锦娘见他匆匆往外走，连声道：“梅子和束脩没带呢。”
“我去陈伯家谢谢他再回来。”王希孟拉开栅栏，回头说道。
“去吧。”锦娘含笑低头刺绣，隔了会又鼻头发酸，官人，你看到了么，孟儿长大了，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王希孟跟之前一样，进了陈晋中的家，见四周静悄悄的，他便去屋内找他，“陈伯？”
陈晋中正在吃饭，面前不过一碗稀粥配小菜，王希孟的突然到来，令他有些意外。
“啊，是希孟啊，怎么了？”
王希孟双膝跪地，“希孟特来谢谢陈伯救助我与娘亲。”
“这孩子，怎么跟你娘似得，动不动就下跪，那钱也不是白给你们家的，你娘还是要还的，既然有借有还，何苦下跪呢？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这样了啊。”陈晋中连忙将他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