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木块其实不大,陈伯大抵是觉着自己年纪小,也刻不了什么大的,便给了这个吧,王希孟手撑面颊,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拿起陈伯素日用来画样子的笔,拿出纸,开始落笔勾勒。
陈晋中见他一个人忙的挺开心,也不打扰。
王希孟勾勒了好几张,均不满意,无法画出那人的风姿来,只好择了一张最好的来雕,陈晋中给他选的木料是椴木,对于王希孟这种初学者而言,是比较好上手的木料了。
王希孟将画好的纸样平铺在椴木上,用油糊好,使其着覆在上面,便开始拿圆刀去剜它的边角,让它立体圆润起来。
这一坐就坐到了深夜,烛光下,雕刻可就难了,手汗细细密密出了一层,刀容易滑走,他找了块布条绑在刀柄上,继续雕,陈晋中端着一碗喷香软糯的圆子过来,“来,吃点东西吧。”
王希孟应了一声,便坐了下来,圆子刚出锅,糯米香甜,上面还撒了层芝麻,令人闻之便觉好吃。
“雕了什么。”陈晋中拿过来看看,觉得像个男人,只是王希孟手艺太粗糙,竟分辨不出是哪个神仙。
“您肯定猜不着。”王希孟吸了一口圆子,当真是齿颊留香。
“土地公么?只是这衣服,倒像是寻常人家的,不像神仙们穿的。”陈晋中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王希孟拿过那半成品木雕,“是一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郎君。”
陈晋中看着他,烛光给他脸上镀上了金光,他眼里的崇拜与倾慕都无法隐藏。
“那想必一定是个极好的郎君吧。”
“是,他是极好,只是,我刻不出他半点风姿来。”王希孟摸了一下木雕。
“没事,这才刚开始。”
王希孟与陈晋中相视一笑,此刻万籁俱寂,只有他们的烛火给这深夜增添了一丝温暖的光明。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很快临近年关,时不时便有人家放些爆竹烟花的声响传来,苏州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邝启元便停课了,让孩子们在家好生过冬,王希孟打开门,见外头一片雪光,伸脚踩了一下,雪直接没到了他的脚踝,他赶紧拿起铲子,铲出一条小路来,不然等冻住了,娘出门岂不是得摔一跤,然后再去把火炉子里的炭压一压,加些干草进去,他们母子俩的手都冻的发红,屋内跟外头比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没风罢了,全靠裹着棉被在熬着。
墨刚磨好就凝固住了,在笔尖粘成一团,无法作画习字,王希孟甩甩手,干脆去做木雕好了。
锦娘把家里唯一的棉花袄子给他套上,“外面雪这么大,何必非要去呢。”
“左右闲在家里也没事,娘,你的药我都熬好了,你等会记得喝,若是眼睛酸了,就躺着睡会,别这么干巴巴盯着,屋内那么黑。”王希孟原地跺跺脚,嘱咐锦娘。
“娘知道了。”锦娘这几日没厚衣服,便得了风寒,全是王希孟照顾,想想再过几日便是他的生辰了,转眼间,这孩子就从奶娃娃变成小大人了。
王希孟将栅栏关上,踩着雪往陈晋中家走去,雪踩下去像个棉花团子,发出簌簌的声响,他这条路有点不大好走,便决定绕到巷口,走大路去陈晋中铺面里再到家中,刚走到,便听见马蹄声由远至近,回头看,一群人骑着马飞快从他眼前掠过,将雪水带起,溅到他的衣服上,王希孟顿住脚,将雪水掸去,低眸继续前行。
“吁!——”张迪勒住缰绳,马疾驰下突然被叫停,蹄子飞腾而起,不耐烦地在原地打着响鼻。
“大人,怎么了?”张迪身后的人问道。
张迪望着王希孟的背影,赵佶让他来苏州迎接奇石,没想到竟然在这遇到了跟墨言十分相似的孩子,不过天底下的孩子少时都长得差不离,兴许是认错了,他这样一想,朗声道:“没什么,走吧,不然赶不及了。”
“是。”
下了雪,路上行人也少,王希孟瞧着不少流民都裹着草席被雪覆盖,想必已经死了许久,官府的人抬着尸身运到牛车上,准备拖出去埋了,不然容易引起病瘟,王希孟以前见了这种情形,觉触目惊心,现在见地越发多了,只能感慨一声世事无常。
他收了伞,进了陈晋中的铺子,一般情况铺子前头也没人来,大家都喜欢从他家去找他,王希孟把伞放在一旁,陈晋中听到动静便走了出来。
“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也要来。”他颇为埋怨。
“我走大路的,没事。”王希孟搓搓手,拿出刀具,坐在陈晋中特地给他做的小桌子上,开始继续雕刻。
他领悟力和观察力都是极强的,一开始,陈晋中接连两个月,都被他缠着问各种刀法,结果王希孟就像入了魔般,刻断了十几根椴木后,终于拿出来一个完整的人形木雕来。陈晋中这才发现这孩子对木雕虽然没书画上那么有天赋,但很用功。
如今他的小柜子上,也摆了不少自己雕刻的人物了。
“陈伯,是我哪里没做好么?为什么你的木雕都是表面很光滑的,我的,又扎手又粗糙。”王希孟嘟囔着。
“那是你没给木头做砂光呢,俗话说三分料,七分工,这工序讲究,磨过后,白胚就光滑了。”陈晋中笑着拿起桌上的一块青砖,“用这个去磨。”
王希孟伸手接过,原来是这样,“那若是我没砖头的时候怎么办?”
“木贼草知道么,那种一节一节的草,可以用来打磨。”
“活到老学到老,原来这些东西都是很有讲究的。”
“这是自然,其实你喜欢画画跟咱们木工都差不多,我也得去书坊多看点图案来做。”
一理通,百理通,王希孟点点头,低头去看手中握着的木雕,过几日我生辰,把这个送给娘,她一定很喜欢,很开心。
“别只做人的雕像,也得练练别的。”
“知道啦。”
王希孟望着架子上的一排木雕,从十一郎到少卿,小风,甚至已经忘记了模样的安训哥哥,虽然不精致,但也是他心中的寄托,希望他们都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