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巷开了不少私人邸舍,王希孟如今在家,就帮忙送送洗好的衣裳回去,经过告示口的时候,发现那里聚集了不少人,便过去瞧瞧。
“现在可真是稀奇了,画丹青都能当科举一样。”
“可不是么,我记得我家有个表兄,倒是丹青不俗,我现在就去告诉他。”
“这画学创办,其中的缘故我倒是知道。”有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悠然道,大家齐齐都把目光看向了他。
“当今皇上是个画痴,对画那是十分精通的,画院的画作都富丽堂皇且匠气,美则美矣毫无新意,他们是决计不会创新的,你想啊,画师都是世袭制,一代传一代,要么就是大官们的亲眷或者民间有名气的画家招揽入内,绝大多数的人才,还是都在民间啊,皇上这是要振兴画艺,统一教学。”那个书生一说完,其他人都明白这皇榜上的意思了。
“那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吧,得会画啊,还得有出身。”
“那是自然了,会画是首要条件,不过这里有一条,专门就是给咱们老百姓设立的呀,你们瞧,无论出身,有才艺者,皆可入学,这条就是说,无论你们是高官亲眷的士族子弟还是平头百姓出身的杂流子弟,不分贵贱,都能入学!”书生说完,将折扇拍在手掌中,“这可是各凭本事了!而且入了学的,还有补贴金额!”
“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自然是真的,皇榜都贴出来了!”
王希孟认认真真把皇榜再看了三遍,心里激荡不已,这不正是给天下人一个机会么!我要早点送完衣服,回去告诉娘!
王希孟兴高采烈到了田娘子的邸舍,将洗好的被套放好,“田娘子,被套都放在库房了。”
田娘子倚在楼梯口,上下打量着王希孟,这小子长得倒是俊俏,“你娘怎么样了?”
“我娘?好好地在家呀。”
“我听冯娘子说你娘上回洗衣服吐血了,你还是赶紧找个大夫给她瞧瞧吧。”
王希孟蹙眉,“娘子这话可当真?”
“哎哟,这事情我能开玩笑么?说的不对岂不是咒人么,你娘都咳嗽了大半年了,就算没什么病,也拖出病了,你往日里难道没留意么?”
田娘子说完,王希孟蹙眉沉思,娘是经常咳嗽,尤其是夜间,但她总说没事,自己也没当真,现在想来,竟然咳血了?
“对了,阿福,去厨房把我早上买的梨子拿两个来给他,小子,咳嗽呢,就熬点梨汤给你娘喝吧。”
王希孟忙行了一礼,“谢谢娘子。”
田娘子拿扇遮唇,“你这孩子倒是懂礼数,也是你娘教的好,拿了梨赶紧回去吧。”
“是。”王希孟接过阿福给的梨,快步跑回家去。
“娘!”刚冲进家门,王希孟将梨子放下,四处寻找,怎么院子里还有衣裳没洗完,人不在呢?他纳闷的往外走,难道是河边么?
刚到转角,就发现锦娘躺在了地上,嘴角还挂着血丝。
“娘!”王希孟叫出声后,只觉从脚尖到头发丝都被人用线拉紧了似得,直勒的自己喘不过气来,“来人啊!救命!救救我娘!”
许是这样惊心的喊叫声有用,不少人从家里走了出来,见他们孤儿寡母这等情形,帮忙将锦娘抬回屋内,还请了附近保和堂的徐大夫过来瞧。
徐大夫匆匆而来,翻看了锦娘的眼皮,再把把脉,眉头越蹙越深,王希孟一直盯着他,生怕错过一丁点微末表情,“徐大夫,我娘怎么样?”
徐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药石无灵,准备后事吧。”
王希孟三魂不见七魄,怔怔坐在了凳子上,徐大夫看了看四周,这家徒四壁的孤儿寡母,自己也没开药,便叹道:“不过就这三五日了,若是能醒,就吊着一口气罢了,若是醒不了,早点准备着,诊金就必给了,我先告辞。”
王希孟扑在锦娘身上,好像这样,他就能抓住她,娘啊!你不要走。
“这锦娘真不行了?”
“我瞧着就不对劲,一直咳嗽,拖下去肯定不行啊。”
“希孟还这么小,以后可怎么办呀。”
“咱们凑点钱,先把后事准备好吧。”
凑好了钱,大家把钱币放在了桌上,“希孟,你也别光顾着哭,你娘就这几日了,我们去帮你置办点东西,你好好看着你娘,有什么不对的,赶紧来叫咱们。”说完,都陆陆续续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王希孟和锦娘。
王希孟的脑子当真是一片空白,他就这样握着锦娘的手,将脸靠在她已经粗糙干裂的手心里,试图找到一丝丝安慰与寄托。
承欢膝下的日子才这么短短几年,他还没有长大成人,还没有名扬天下,还没有让娘过上一日的好日子,她就要离他而去了。
王希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睁着眼睛,哽咽着,任由泪水一遍一遍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月亮悄悄爬上了如墨一般漆黑的夜空,夜风习习,吹的外头树都哗哗作响,王希孟望着那月光,他看过无数次这样的夜晚,刚到书画铺子时、刚到李家时、少卿被带走时都是这样的圆月,可这月光并不温暖,冷的令人心里发寒。
从黑夜,到白天,王希孟都衣不解带的替锦娘擦手,擦脸,时不时喂水,可锦娘的脸色越发差了,邻居们来了两三波,皆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王希孟,感慨着这孩子将来该如何是好,而王希孟此时心中所想,不过就是希望娘能早日清醒。
“官人...官人...”锦娘嘴里幽幽出声。
“希孟,你娘好像在说话!”邻居喊道。
王希孟连忙从厨房出来,将药摆在桌上,凑到锦娘跟前,细细去听,可什么也听不清,“娘,你说大点声!”
“别急,让你娘缓口气。”
王希孟点点头,继续守着锦娘,过了会,锦娘才虚弱地睁开双目,神思恍惚地看着王希孟,“官人,是你来接我了么?”
“娘!是我啊娘,我是希孟。”
“孟儿...是孟儿...我这是怎么了?”锦娘的身子完全没了知觉,躺在床上,只能转动眼珠子。
“娘,你感觉怎么样,你说给我听。”
“我昏迷...多久了?”锦娘一吸入气,就又咳了起来。
“三日了,你都昏迷三日了,我好怕啊娘,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王希孟边哭边说,锦娘平复气息,摇了摇头,“我怕是不中用了,只是未曾料到,与你母子情分也如此短暂,不过寥寥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