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正是入学的好日子,朱雀门外人头涌动,都是为了看看这天子门生的派头。
“让一让!”车夫挥动马鞭,马车浩浩荡荡的挤开人群,通津桥上过,丫鬟小厮跟着在后头跑,王希孟一路上所见皆是官宦子弟出行的派头,寻常殷实人家,也都是父母姊妹们步行相送,自己除却小风,竟是爹也不来了。
“别难过了,爹真是舍不得你,才让我送的。”完颜峰心虚地开解他。
“没事,我知道的,只不过,我此去不知道何时能归家,你要好好孝敬爹,别一天到晚往外跑,爹若是寻到了新的活计,你也得帮衬帮衬,还有读书习字,总要会几个字的,将来别让人坑骗去。”王希孟反过来絮絮叨叨的叮嘱他。
完颜峰没有不耐烦,“我都知道了,方才你还嫌我多话,如今自己又在这絮叨,前面就是画学了,你先去门口,我马上来找你。”
“都快入学了,你去哪啊。”王希孟拽着他。
“我尿急,你先去。”完颜峰这么一说,王希孟便撩开了手,“那我等你。”
“去吧去吧。”
王希孟径自往前走,只见通津桥左拐,一四方大门,上面赫然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画学,门口两个石狮子,各立着一队卫士,徒然让人觉得天子门生读书的所在,就该这样气势磅礴。
王希孟为了等完颜峰,便到大门前的石狮子底下站着,望着人来人往,期望他快些回来。
完颜峰很快就回来了,王希孟急道:“怎地这么慢呀,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胡说,汴京城我比你还熟悉呢,拿着,特地给你买的,进去了,就吃不着了。”完颜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打开是王希孟最爱吃的炊饼,原来,他是去买这个了。
王希孟如今年岁上来了,再不像儿时那般容易鼻头发酸想哭,可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
刚想说话,有人嗤笑了一句,“寒酸。”
王希孟与完颜峰扭头看去,自己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队车马,打头骑着马的正是前几日在金明池畔看到的俊俏郎君。
“你说什么?”完颜峰蹙眉问道。
俊俏郎君眉目狭长,高鼻凤目,皮肤白皙,可偏偏这样的相貌配上居高临下的气势,显得有些刻薄,他那红润的嘴巴悠悠然的又吐出了几个字,“送这些东西,寒酸。”
完颜峰和王希孟对视一眼,正要发作,又不知从哪出来两个富贵郎君,均骑着马,那马上还招摇的挂了一串铃铛,“子尧兄这是跟谁说话呢?”
“张子尧,你不是说你今日等我的么,怎么自己先来了。”
原来,他叫张子尧,王希孟记下了,日后在画学,得绕着他走。
“没什么,我只是老远就闻到了一股穷酸味,熏得难受,你们闻到没。”张子尧嘲讽地盯着完颜峰,句句话夹枪带棒。
另外两个富贵郎君瞥见了,往下一扫,见两个穷小子怀里还揣着布包裹,齐齐嗤笑道:“不过两个娃儿,子尧兄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完颜峰不动声色,头一次耐住性子,他受辱,将来等他大破汴京的时候,要这帮纨绔子弟好看,他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给他兄弟招惹祸事,王希孟无背景无靠山,得罪了他们,指不定被整死,便立在原地不动。
他不动,王希孟却按耐不住了,完颜峰眼尖,立刻攥住了他,示意他别冲动。
王希孟看着他,忍了下来。
“也是,那就不跟他们计较了,还不闪开。”张子尧挥动马鞭,差点抽在王希孟脸上。
“学堂门口一律下马,行囊交由门房查验,不准带厮儿丫鬟。”门口有个内侍官,尖着嗓子宛如泥塑菩萨般,朗声道。
内侍官都说话了,各家便都下了马,跟自己的亲属依依惜别。
张子尧家来的是他的婶婶,用帕子使劲抹眼泪,“进去了要乖乖听话,钱不够啊,托人带信出来,知道么?”
“娘子别操心了,郎君是知道的。”一众婆妇跟着安慰,身旁的厮儿将他的行李一堆一堆往门房送。
完颜峰叹了口气,“你拿着名帖赶紧进去吧,我...我这就走了。”
王希孟点点头,“嗯,等我放了假,就来看你。”
“嗯。”完颜峰虚虚一笑,一下包住了王希孟,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咱们将日还有相见的时候呢。”
王希孟笑道:“当然有见的时候了,你别学那些说书先生说的草莽之话。”
完颜峰闭了眼,放开王希孟,“我这就走了,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嗯,那你在家等我。”
“好。”
王希孟笑了笑,提起包裹,走向门房,完颜峰见状,扭头走了,他怕自己再不走,就不忍心走了。
王希孟眼瞧着他先走了,心里不由嘟囔,刚才还跟我兄弟情深呢,果然要去玩了吧,真是。
“你也是学生?”
王希孟回头,竟是刚才还跟家人依依不舍的张子尧,他扭头不理他。
张子尧见不不理自己,也冷哼一声,排在他身后。
“姓甚名谁?”门房的内侍官问道。
王希孟从怀中掏出名帖和户籍证明,“苏州王希孟,这是张择端先生的名帖,让我来这找他。”话音刚落,四下安静。
不一会儿,开始有碎语,“张先生竟把名帖给了这小子?”
“我爹想了好多办法,都得不到引荐呢。”
“不知这小子什么来历。”
内侍官接过名帖上下查看,确实无假便道:“松尔,出列。”
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黄门走了出来,接过了王希孟的包裹,仔细摸了摸,见没什么违规之物,便低头站到了王希孟的身后。
“带着王郎君进去。”内侍官说道,王希孟僵硬着身子点点头,松尔眼瞅了王希孟,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实在不必巴结,就率先在前头带路了。
张子尧盯着王希孟的背影,对着看名帖的内侍官问道:“他的户籍上,写了何时生人?”
“绍圣三年。”
张子尧暗自心惊,这小子什么来历,看他的打扮,又不是童子科的,贫民小户小小年纪能得张先生垂青,不可小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