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孟原本是跟他们一道出来的，可是，他们两个有说有笑，自己插不进嘴，便默默走到后头去了，像个影子似得，也没人注意到他落单了。
“华兄弟说话风趣，你我老家又都在一处，实在是缘分啊。”
“可不是么。”
膳房在东边，特别宽敞明亮，也不像李家那样是一整张桌子大家一块吃，反而是四人一桌，倒有点像外头的酒楼，还分两层，中间挖了人工水池，里头种了些莲花，养了肥胖锦鲤在里头，白壁上也挂了几幅字画，王希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跟着去排队。
这时，只闻到喧闹人声，杂流的学生们回身去看，以张子尧为首，进来一群锦衣郎君，大家都视杂流为无物，也不排队，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
“不排队吃饭？”华文对彭明道。
彭明无不艳羡地努努嘴，“人家哪用自己动手，你看见没，有小黄门呢。”
果然，他们身后跟着的一众小黄门低头进门，到另一边排队去，率先拿好食盒的已经先去给自己伺候的郎君布菜了。
“酒醋三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焐湖鱼糊，蝤蛑签，郎君请慢用。”小黄门恭恭敬敬将饭菜都摆好，站在一旁，等用餐完毕后收拾。
“啧啧啧，这一顿得花多少银子啊？这些菜，我见都没见过呢。”彭明羡慕地轻声嘟囔道。
“怕什么，咱们也有一样的。”华文说完，前头下来一个郎君，端着托盘，上面虽然也是三菜一汤，但是菜色明显比士流那边差了一倍不止。
“华兄，你看，咱们处处都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咱们的画画还得花钱请小黄门伺候，他们才肯帮你磨墨，而他们那一顿饭菜，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应有尽有了，光蝤蛑签就得数金，我虽没吃过，但也听村子里的老厨子说过，用梭子蟹做肉羹，只去两螯的肉，剩下的全部丢在地上作废，这奢侈派头，这辈子我怕是只能看看了。”
“到咱们了，别长吁短叹了，先拿了饭菜吧。”
他俩自行拿了菜，也不等王希孟，王希孟一人端着一大盘东西，发现大家都各有伙伴，他也不会厚着脸皮强行跟人坐到一块，就坐到最后面一张无人光顾的桌子，自己安静吃饭。毕竟这么好的饭菜，可不能浪费呀。
刚吃了两口，还尚在回味呢，一人走到了桌前，王希孟抬头，是张子尧，不过他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只是端着食盒，将王希孟前头用来回收餐盘的桶子拿了出来，当着其他人的面，把菜一盆一盆端出来，倒了进去。
杂流子弟们瞠目结舌，这人疯了不成，怎么能在画学做这种事？而士流子弟们则拍腿叫好，王希孟这下看出来了，他们这是把画学当玩乐场所了！
“这么糙的米，这么差的菜，你们也吃得下去，不觉得卡喉咙么？”张子尧轻蔑的扫视杂流子弟，那看蛆虫一般的眼神，使得大家气愤难当，但是没人敢站出来公然跟他对抗。
张子尧还欲再倒，手里的食盒却被人抢走了。
他微微低头，挑眉道：“是你？”
王希孟将食盒里的菜放到一旁，抬头挺胸看着他，“是我，你为何倒了这些饭菜。”
“你聋了？我刚才说过了？饭菜粗劣，难以下咽。”张子尧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可语气里的不屑越加浓烈。
“郎君既然不想吃，那就不要再来了，这些饭菜于你是地上的石头粒，于我，于其他老百姓，是一辈子也不敢想的泼天富贵。”王希孟说话掷地有声，对着张子尧不卑不亢，落在杂流们眼中，只觉得他那是不自量力，更有甚者，是觉得他有张择端撑腰罢了。
张子尧从袖口抽出上好的绢帕，擦了擦手上压根没有的脏污，随后丢进了桶中，“穷酸就是穷酸，你爱吃，你就吃个够吧。”
“子尧，何必跟这小子多费口舌，让他把桶里的都吃了。”
“就是。”
张子尧看着王希孟，见他的眼里没有丝毫惧意，还隐隐有不屑，他突然垂眸，“算了，免得脏了我们的手，走吧，让人送个信出去，去樊楼叫点菜来。”
“小子，算你走运。”
“呸，下贱之人。”
跟着张子尧身后的几个人对王希孟开始言语上的侮辱，王希孟却仿佛没听到，默默坐回了位置上吃饭。
“希孟，你怎么如此大胆啊！”彭明端着饭，坐了过来。
王希孟摇摇头，“我不过就是说实话罢了。”
“他是谁，你知道么？”彭明一副你完蛋了的表情。
“管他是谁呢，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能这么糟践粮食。”
“他叫张茂，字子尧，叔叔在朝中为官，是汴京城里有名的郎君，听说他这次进了画学，好几户侯门贵女都有意与他结亲，你在这里惹了他，将来怕是要树敌了。”彭明指点道。
王希孟想到这，方才有些后怕，“若是树敌，我会被赶出去么？”
“倒也不会，但是你在这日子就难过了。”彭明被他问到了。
“既然不会被赶出去，那就行，我不怕他。”王希孟猛扒了两口饭，“多谢师兄今日告诉我，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嗳。”彭明愣愣瞧着他走出去了，摇头道：“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王希孟回房的路上，发现小黄门们已经在给先回来的人量身了，应该是要做校服，他也不敢耽误，奔回了房间，果不其然，屋内没人，他低眸想，僻远的院子，怕是最后才来吧。
他打了盆水回到房间，刚准备洗把脸呢，门就被踹开了，闪进来一个人，正是刚才与自己争执的张子尧。
王希孟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洗脸洗手，张子尧打开折扇，自己站在门口，这人倒好，当他不存在似得，他轻咳了两声，还在洗脸？那就看看房间吧，啧啧啧，真是什么柴房改建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