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去了御苑后,没多久,画学跟画院果然合并了,之前画院是由国子监执掌,如今也分化出来,直接由赵佶自己来审核新送呈上来的画卷,这样无异于给了很多画学生徒们面见天颜的机会,也将画院中的图库直接开放,让学生们有了更多学习的空间,课程又新加了《说文》,《尔雅》等学科。
画院不比画学是新修的,反而处处有一种森严且庄重的感觉,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不敢多看一眼。
入了珍宝阁,便是收藏图库书库的地方,皆放了历代名家的作品。
“这是《幽谷图轴》尚未裱好。”画院的小黄门语气柔和,讲解详细,让人闻之可亲,王希孟便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这是《临流独坐图》,小郎可慢慢观赏。”
王希孟点点头,几乎要把脸贴上去看,张子尧瞧他这副专注的样子,轻声道:“画又不会跑了,你可以借回去临摹的呀。”
“还能借回去呀?”王希孟诧异道。
“你是画学的生徒,怎么不能借?他们现在都去借官家的亲笔御书了,你现在去,还来得及,只不过一次只能借一份,多的就没了。”张子尧指了指身后,王希孟定睛看去,果然都挤在一处,到内侍官那登记了。
“你不是一直很想看看官家的字么?我刚去给你抢了一份。”张子尧见他紧张,从身后拿出了一幅字来。
王希孟感激万分,张子尧眨眨眼,暗示他别说出来,“这里藏书过万,比那禁书库藏的还要多,且对咱们进学都是有益的,你看归看,莫要去学官家的字,官家虽然不介意老百姓瞻仰自己的字,可十分忌惮朝臣的字写得跟他一样,以防有不臣之心,你警醒些。”
王希孟点点头,“我记住了。”
在画院阅览图书的时间是有限制的,入夜时分画院就会关闭,画学的学生不能长期留在那,以免耽误画师们作画,便都齐齐回来了。
云真老早就提着灯笼等王希孟回来,见他一脸兴奋,便知道此行收获颇丰,上前道:“小郎看起来很是开心。”
“嗯,是挺开心的,我手里有官家的字呢。”
“真的?”云真替他掌灯,开了门后去端了热水给王希孟洗手,王希孟洗了手又净足后,钻进被窝就兴冲冲拿起字帖,郑重的打开。
“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如屈铁断金,写的真好。”王希孟满心满眼里钦佩,字如其人,像这样刚劲之字,官家一定不是那种昏君,他定是受人蒙蔽了。
云真见他痴痴的样子,倒了杯水道:“小郎今日去了画院,不知道画学发生了什么吧。”
王希孟接过水,抿了一口,“什么事?”
“华郎君大闹了一场,说自己的本事本就应该在上舍,学正为人不公,自己要去击鼓鸣冤。”
“然后呢?”王希孟差点一口水呛住,这个华文一惯的硬脾气。
“自然是被夫子们训斥了一顿,这才说出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被驱赶到下舍来,如今是没人敢跟他待在一处了,连一开始要好的彭郎君也对他避之不及,怕是在画学待不长久了。”
王希孟敛眸,他早就学会不去轻易原谅别人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怎么选择,就得怎么承受。
“知道了,平日里你若见到他,也绕着走,免得他找你不痛快。”王希孟摸着茶杯,复又叮嘱。
云真闻言,心中安慰,小郎果然是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儿童。
王希孟吩咐完后,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借来的字帖,只觉得写的真好,心中欢喜的不得了,恨不得钻进字里头去,问问它们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原来世界之大,当真有人能写出这番神仙之境来,若是能日日都看到这些就好了。
这么痴迷,晚上自然没怎么睡好,第二日顶着眼下乌青去吃早饭,还神情委顿的模样。
张子尧给他夹了一块酥饼,王希孟无意识地吃着,见他们个个在憋笑,忍不住问道:“你们乐不可支的,是有什么事发生么?”
“你还不知道啊哈哈哈哈。”石元任刚想开口,又笑趴下了。
“我哈哈哈...你别笑啊!”张子尧想说,也拍桌大笑起来。
唐仁轩优雅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但是他嘴角那丝微微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最后还是于子昂道:“就是昨天,荀勇这傻小子不是跟咱们一块去了画院书库么?你猜怎么着?他看书看困了,直接睡在那,临走的时候也没被人发现,然后,半夜醒过来,那小黄门都把门锁了,他叫了两声后不敢声张,只好在那里窝了一晚上,早上小黄门开门瞧见他,憋尿都快憋死了,一溜烟冲出去撒尿了!”
王希孟忍俊不禁,又觉得自己不太厚道,便正了正神色道:“书库那这么不严谨?关门前不应该巡查一番么?”
“藏的都是书画罢了,平日里谁敢在里头造次呢,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张子尧道。
知道此事后,王希孟便心痒难耐起来,再次去画院,他就开始留意哪里的底层柜子能藏人,若是能多学习,自己也能早日追上师兄们啊。
这事情他谁也不曾说,就连张子尧也没有,为了防止云真发现不对,他便慌称最近自己要多留片刻,也不用人服侍,让他早点去休息,早上来就成,云真虽然诧异但没说什么,至于画院,也可以来可以不来,只要带上腰牌就好,张子尧去了几日就不爱去了,这下两边都搞定,就差实践了。
这日,王希孟一到书库便随意抽了本书,到最里层去看,那边昏暗,没人会过去,就算待上一天也未必有人瞧见,到了酉时二刻,人果然渐渐少去,在确定周围书架没人后,他立刻打开早已看好柜子,闪身藏了进去,一般成年男子是很难藏身于此的,头一次他庆幸自己还是个孩子。
在柜子里待了一会,便听到柜子外头有脚步声,随后,关门落锁,王希孟在柜子里,深深呼出一口气,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