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孟听他话里有话,饮了一口酒道:“你是想说,官家是你叔父背后的人?”
张子尧四下观望,轻声道:“正是。”
王希孟见他说的不像开玩笑,压抑住心头的震惊,轻声道:“当真么?官家不是对蔡京极为信任,怎么会授意你叔父与蔡京作对呢?”
“也不是作对,而是监视!”
“监视?”
“对,之前官家特地召了我叔父入宫,说要我叔父秘密监视蔡京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动,必须向他禀告,并且许诺,如果蔡京倒台,让我叔父顶替了蔡京的位置。”
张康国本身就掌管军权,官家竟然许诺他这个,看来对蔡京已然是十分忌惮了。
“此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切莫声张,万一事败,我张家也可全身而退。”张子尧郑重道。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不用担心。”王希孟说完,便见到拐角处一个小黄门匆匆而来,他立刻暗示张子尧不要说了。
张子尧收敛神色,那小黄门果然是来找他们的,行了一礼后道:“小的云柏,张先生请王小郎过去一趟。”
“张夫子大半夜的还在画学么?”张子尧问道。
云柏笑道:“先生记挂郎君们的功课,便留了下来,说王小郎最近退步了,让我来唤他呢。”
张子尧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你啊你啊,快去吧,肯定是最近懈怠了。”
王希孟深知事情没这么简单,也不敢耽误,急匆匆就跟着云柏去找张择端了。
张择端在画学的休息室,王希孟多日未见他,看他清瘦许多,心中有愧,等云柏退下去后,才拱手道:“许久不见夫子,夫子可还好么?”
张择端放下画卷,凝视着他,“听说你这几日照顾几位师兄,颇为劳累,那么我且问你,心里可明白,可放下了?”
王希孟不看他,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夫子说的放下,是放下什么?是正义不得伸张的冤屈,还是为了活命苟延残喘的自尊呢?”
张择端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你看到了你的师兄们,从一个堂堂磊落的男儿,变成如今胆小怕事,听不得一点风水草动的脓包,你还要冒着风险,以你这点本事去跟他硬碰硬么?蝼蚁岂可撼动大树。”
“难道委曲求全,忍辱偷生一辈子,就是好的么?夫子在画梅时,曾说过,梅花高洁,就算在寒风大雪之中,也要独自绽放,做人也要跟梅花一般,如今却要我隐忍,若当时我不听夫子的,豁出性命出去,把事情闹大,指不定,师兄们就不用承受这些。”
“然后呢?然后你去死,蔡京继续稳坐高位,官家仍然在紫宸殿醉生梦死,你这个人人,除了为你收尸的小黄门知道,还有谁会为了你说一句可惜?”张择端也没有发怒,十分平淡的叙述,却令王希孟心头含酸。
“左右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人,死了也好下九泉去见我爹娘。”
“你根本不了解朝廷局势,你还小,这些道理你不懂,你回去吧,等你有一天想明白了,就知道怎么做了,孩子,冲动并不能带来你想要的结果,还容易让你变成被人利用的利器。”
王希孟叹了口气,他确实不明白张夫子一直让他忍,这个忍要到什么时候?
云真等他出来,见他一脸木然,不由道:“小郎之前一直想求见夫子,却不得见,如今见到了,为何又一脸郁色。”
“没事的,我自己想想问题出在哪就好了。”王希孟回来还想去守夜,没想到院落里,挤满了人,间或有卫士抬着担架出去,蒙着面罩。
刚才他出去的时候还好好地,大家都睡了,如今一个个穿着内衫赤着脚跑出来,定是出大事了吧?
“这是怎么了?”王希孟挤进来问道。
“死人了!希孟,你不是一直照顾几位师兄么,他们咽气多时,你怎么不知道啊!”于子昂急道。
“什么?!这不可能!”王希孟张大了嘴巴,他话音刚落,卫士们就担着尸身出来了,就是在几个时辰前,率先入睡的邹师兄!
“怎么会这样。”王希孟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别难为他了,他们都是惊惧而死,希孟才多大,不知道也正常的。”魏迅叹了口气,背过身擦了擦眼泪,这次死的都是留在画学的杂流,士流子弟还没消息传来。
“惊惧而死?”王希孟看着魏迅,“怎么会是惊惧而死。”
他伺候他们入睡的时候,分明清晰稳定,思路清晰,还说好了以后要教他读书呢?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了么?
“太医来过了么?”
“刚走呢,你没赶上,说是没救了,然后就来人把失身领出去,放开封府内,等着家人来领。”
“邹师兄只有一个寡母,如今都快七十了,怎么来的了汴京啊。”
“这个学正应当自由安排,派人送去,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希孟!”张子尧眼尖,瞧着王希孟快站不住了,连忙将他驮起,“怕是这几日累晕了,我先送他回去。”
“去吧,剩下有我们和学正呢。”
“嗯。”
张子尧转身,送王希孟回房,刚想劝他别难过,伤了身子师兄们也回不来,没想到却见王希孟一直咬着自己的唇,血都渗出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张子尧怒道,“他们惊惧而死,又不是你的错啊。”
王希孟摇摇头,到了房间才说,“云真,你先下去,我和张郎君有话要说。”
待云真一走,王希孟迫不及待拽着张子尧质问道:“他们是被蔡京害死的对不对,子尧你告诉我,是这样对不对?他们不是惊惧而死,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好好地!怎么会死了好几个时辰,太医胡说!”
张子尧捂住了他的嘴,任他的泪水留在自己手上,见他这般痛不欲生,才道:“我跟你想的一样,只是我不知道蔡京既然将他们放回来了,为什么又要杀了他们,这太奇怪了,而且我觉得学正好像知道此事。”
王希孟怔住,“学正知道?”
“他今日一反常态,直接将尸身送出去,可见,他是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