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兰君轻笑,那笑容浅的就像是浮在脸上的,“张郎做这件事之前,难道觉得婶婶与妹妹能够独善其身么?”
张子尧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他抱着绝对能成功的信念孤注一掷,到如今的局面,他是不愿意面对的,被蔡兰君这样直接指出,更是令他羞愧难当。
“别说了!”张子尧一掌锤到了柱子上。
“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原本订下亲事的时候,你对我尚且还算温和,并不排斥我送你的东西,自从我那远房的兄弟对辛月小姐做出那样的事情后,你表面上对我们家依旧恭敬,逢年过节也算尽了未来姑爷的礼数,可到底对我,还是有了嫌隙的,我也早该想到的,你叔父惨死,你又怎么会再愿意娶我呢?”
张子尧喘着粗气,红着眼睛道:“你还敢提我叔父?你们蔡家没一个好东西!”
纵然蔡兰君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听到张子尧亲口承认他根本不想娶她这件事的时候,蔡兰君还是痛苦的捂住了心口,“不论你怎么说,我现在,还是你未过门的娘子,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掏心窝子跟你说一番话的。”
张子尧冷笑,“蔡京让你来说什么,你直说便是,只是我婶婶与我妹妹,若是知道我是为了替叔父报仇,她们自然也会体谅我,你们别想拿她们威胁我。”
蔡兰君摇摇头,“你难道真的认为,茜如妹妹有唐家庇护,就能安枕无忧了么?她尚未过门,这亲事,唐家说毁便能毁,皆时,我家只需要随便找个由头,对付她们孤儿寡母的,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张子尧被戳中心中害怕之事,怒极攻心,转头指着蔡兰君道:“你!我虽对你无意,可我到底也没对你做过什么,你蔡家一定要如此欺人?!”
“张郎不必激动,我只是说出最坏的结果罢了,若想挽救,也不是没可能。”蔡兰君说完,张子尧愣了片刻,笑道:“你终于要说到正题上了。”
蔡兰君被他指出,也不羞恼,平复心情后才朗声道:“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两条路,第一,与你合谋的还有什么人?是谁跟你说了朱勔父子欺压百姓的事情,如果你肯说,蔡攸哥哥保管你无事,你我的婚事也能保住,将来大家还是一家人。”
“这话,是蔡攸让你说的?”张子尧回过味来,扭头道。
蔡兰君不否认,上前道:“张郎,只要有我在,他们必定不会要你的性命,你的婶婶与你妹妹也能安稳度日,你想想,身为女子若是成了罪奴,她们的命运会是什么?你忍心么?”
张子尧一想到这点,就恨不得杀了蔡京,他一把推开蔡兰君,“够了,我若不是为了婶婶与茜如,我早就杀了蔡京了!”
“那你为何不再忍忍?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种事?”蔡兰君急道。
“只要你说出是谁告诉你朱勔父子之事的,你的家人,你的前程就都保住了,张郎,你为她们想一想啊!”蔡兰君不死心,上前拉着张子尧的手,“你的婶婶身体孱弱,中馈都交于了你的妹妹,她和唐家的婚事也近在眼前,你若是出了事,唐家难道还会娶她为宗妇么?唐家满门清流,原本就不愿意与你家结亲,完全是看在唐仁轩跟你自小的交情才同意的,等你一出事,茜如就是个退婚的下场,你让她这辈子怎么抬头做人!”
张子尧浑身一震,“你倒是一步步都算得清楚。”
“是,我是算清楚了,也知道你的软肋,可我是为了自己么?将来我是你张家的人,为了你,也为了自己,我才愿意冒着得罪你的风险,来跟你说这些掏心窝的话啊。”蔡兰君哀求道:“只要你说出是谁,咱们就都好好的,跟以前一样,不好么?”
“呵呵呵,你太小看我了,人死不过头点地,要杀要剐,我人就在这,我叔父若是知道我为了活命,投靠蔡京,将来奈何桥上相见,我也无颜面对他。”张子尧甩开了她的手,蔡兰君瘫坐地上,不敢置信道:“你竟然宁死,也不愿为你婶婶与妹妹活着?”
“是,回去告诉你的蔡攸哥哥,没有人告诉我朱勔之事,全是我自己去查的,只有我一个人。”
蔡兰君泪水涌出,绝然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你也是个痴傻的,他蔡攸说什么你也信,我今日敢去御前献画,蔡京怎容我活着?如今不杀我,是因为官家还对我叔父有愧罢了,等官家一忘了我叔父,我还有活命的可能么?到时候落在他手里,死的更惨罢了,你若是真心为我,就回去告诉我婶婶,遍请族老,将我逐出族谱。”
蔡兰君看着他,缓缓从袖口拿出一瓶药来,递到他的手里,“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了,所以第二条路,就是我备好的药,剧毒无匹,服下后不会痛苦不会难熬,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张子尧错愕地看着手上那瓶药,上面还带着蔡兰君的体温,触手生温,谁能料到这是毒药呢?
“我走了。”蔡兰君仓惶走了两步,下定决心般打开了门。
“兰君。”张子尧在身后唤了她一声。
蔡兰君顿住脚步,在等他说。
“我...我当初并不排斥与你成亲,娶你做妻子的。”
或许是喜极哀极,蔡兰君泪雨如下却笑得很灿烂,她侧过身,对他行了夫妻常礼,脚步不停,冲了出去,她怕自己再不走,就要去夺回那瓶药了。
屋内再次恢复黑暗,张子尧握着那瓶药,缓缓走向了书桌,研墨开笔,一封遗书,洋洋洒洒写遍蔡京的恶行,那腥甜的血从喉头涌上,沾污了身前雪白的信纸,短暂的挣扎后,屋内回归死寂。
“小郎,你的琴弦怎么断了?”云真正在擦拭书桌,好好的琴弦却突然绷裂。
王希孟闻言放下书,蹙眉道:“兴许是许久不弹的缘故,明日涂点润油吧,我让你去画院问问子尧的情况,你可问了?”
“问了,没什么消息。”
“哦。”没消息,应该是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