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正,学正可在?”张择端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跑到了画学,刘柏年照例是避而不见,张择端这下可顾不得了,一下推开阻拦他的小黄门,踹门而入,刘柏年端坐在上首,手里捧着一卷书,见他这样进来,也只是摆摆手,让小黄门下去,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要跟我算清楚王希孟这笔账的。”
“学正,为什么,要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去边关?这一路上,他能活着到那么?”张择端直言质问。
刘柏年摇摇头,“这是他的命,我护不住,你也护不了。”
“怎么护不了?张茂唐仁轩这些都是你的学生,你看着他们死的死,走的走,那都是你的心血,我还记得你当学正的时候曾说过,要亲手将他们带出来,他们有一点成绩的时候,你开心的夜不能寐,他们落后,你焦虑地把夫子喊来询问,我也曾经在你的脸上,看到了对他们的企盼与期待啊,为什么,你成了这样?你还是我认识的刘柏年吗?”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你现在去送王希孟,还来得及,不然人可就走远了。”刘柏年说完,张择端冷笑道:“好...好啊,人我自然是要去送的,只是也希望你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想想你自己初为人师时说过的话!”
刘柏年呆坐在原地,张择端早已走远,小黄门上前来替换茶水才发现,这位不苟言笑的学正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那都是我培养的学生,我怎么不心疼!我...我心疼的要命啊!”刘柏年扑在桌案上,大声痛哭。
东西都收拾的很快,只有他初来的时候那几件衣裳跟木雕,好歹有个画师的名位在,卫士们也没为难他,只是云真得到消息,死活也要跟着。
“小郎,边关苦寒,你求求学正,让我跟着你一块去成不成?让我照顾你。”云真哭着拉着王希孟,此去山高路远,将来再想见,怕是不能够了。
王希孟肿着一双眼睛,哽咽道:“傻云真,又不是什么好去处,你去那做什么,好好在画学等我,我办完差就回来。”
云真还欲再说,便被王希孟攥住手,附耳上前道:“这三年画学给的俸禄,我都没用,你帮我去给城外六庵堂的辛月小姐。”
云真点点头,“小的知道。”
“我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你小郎我不是那种豪门贵子吃不得一点苦,去吧,替我照顾好张夫子,是我没听他的话。”
“别磨叽了,差役们等着呢。”卫士们催促道。
王希孟拍了拍云真的手,“走了。”
“小郎!”云真一下跪在了地上,“说好的,你要活着回来,我等你。”
“嗯!”王希孟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扭头就往外头走。
王希孟此行说好听点是去边关作画,说难听点就是等同于贬斥流放,也不可走正门,他怕是死也没想到,自己成为画师,会是因为这样。
后门处有两个差役,虽然穿着兵服,可行为举止毫无一个军人的样子,站没站相,嘴里骂骂咧咧。
乍见到王希孟的时候,他二人对视一眼,流里流气地上前行礼道:“小人张素,这是我表兄弟刘强,见过王小郎了。”
说行礼,这可礼数也不全,只是草草一摆,王希孟心里也清楚,华文安排的人,能对自己多恭敬,一路上别给他下毒就算厚道了,他接过包袱,“二位好。”
“咱们兄弟俩可不是小郎这种白面小郎君,直接叫我们名字得了,小郎东西都准备好了吧,那咱们就走吧。”张素形容猥琐,一双眯眯眼,脸上还贴了不少狗皮膏药,对王希孟也不气,还没等他说走,自己便先走了。
王希孟回头看了一眼,别想了,怎么会有人肯来送呢?
他一路跟着张素两兄弟,穿梭在大街上,至城门口了,才有马蹄声嘚嘚响起,王希孟原本也没报什么期望,并未回头,谁曾料想竟然是石元仁跟唐仁轩二人。
“慢些出城!希孟!”石元仁匆匆下了马,差点摔一跤,跌跌撞撞跑到王希孟跟前,将包袱塞进他怀里,“傻小子,这里都是颜料和一些银两,一路上你肯定用得着,我和仁轩在汴京等你回来,可别让人一路上欺负了你去。”石元仁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瞪张素。
张素朝天翻了个白眼,到城墙根下面蹲着去了,刘强也蹲了下来,“表哥,他那一个大包袱里,不少银两吧。”
“放心,杀了他,就都是咱们的了。”
“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崽子,杀他岂不是轻而易举的?”
王希孟手里捧着包袱,鼻子发酸,“我以为...以为你们再也......”
“以为什么啊,以为我们再也不把你当兄弟了?傻子,这里头的颜料都是仁轩准备的,他虽跟你说了那些话,可也不想你在外头,答应我们,一定要好好的。”石元仁看样子也是匆匆从葬礼上赶过来的,王希孟含着泪,看向骑在马上的唐仁轩,唐仁轩别开眼,本不想理他,最终还是下了马,走到了他跟前。
“子尧死了,我也不会留在画学,官场黑暗,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将来多多保重,元任,咱们回去吧。”
“你不留在画学?”王希孟攥住了他的袖子。
“如今的画学也都是蔡京的爪牙,我留着做什么?你也改改你那执拗的性子吧,不然将来我不想再替你哭上一哭。”
王希孟放开了手,“颜料...多谢你的颜料。”
“你嗜画如痴,一路上少不得这些东西,左右将来我也用不上了,好自珍重吧。”唐仁轩说罢,上了马,又怕是后悔似得,长叹了一口气,“驾!——”
石元任匆匆跟了上去,王希孟捧着两袋包袱,心中百感交集。
“小郎,话都说完了,可以走了吧。”张素拍了拍屁股起来,凑了过来。
“走吧。”王希孟擦了擦眼泪,将包袱背在身后,当日他是怎么走进这汴京城的,将来又该如何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