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秦州，大部队才也野外安营扎寨，修整疗伤。
王希孟与李少卿围坐在火堆旁，聊着他们彼此错过的那几年。
“我当日也并非不告而别，阿郎不允许我见到你，趁你去学堂就将我赶出去了，我想过去找你的，可我又不想留在李家，便走了。”
李少卿闷头饮了一口酒，“我猜到了，我当日一回家，就发现你不见，你说你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在偌大的杭州城，不是要等死么？我就跟爹娘闹，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家里被翻出了禁书，全家流放，我那时候真的很庆幸你不在。”
王希孟心头一震暖流涌过，他抹了一把泪道：“我在的，我在码头看到你被官差鞭打，我冲出来想叫你，被摁回去了。”
李少卿一愣，看着他愧疚的样子，释怀地笑了，“我听到了，原来是真的，真的庆幸你没冲出来，这一路上的苦，你是想都想不到的。”
原来李家上下几百口人被流放为奴，大家一路上也有个照应，谁曾想这帮官差根本不把他们当人，不让睡不让吃，大家饿的走路都难，不听话就被打，高管家就是因为要去给李少卿的娘倒水而被活活打死的。
至于生病的，只要有一点高热，就被丢进河里活活淹死，几百口人，到秦州的时候竟然只剩下他跟妹妹了。
“我娘临死的时候，把尚在襁褓中的妹妹交给我，她已经渴的眼睛里都没有泪可以流了，她说，要我舍了命也要活下去，要把妹妹养大。”李少卿说到这，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悲伤与痛恨。
王希孟蹙眉，这一路上，一个连穿鞋袜都不会的二郎君是如何成为今时今日这样杀伐决断的沙场小将的，这其中的苦，他自然想象不到。
“你别这么看着我，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小子，如今也挣了军功，更名李翼，我要赤手空拳打出个锦绣前程来，好让我那爹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以前李宪最希望的，就是他们李家能有个当官的，也好对得起祖宗，李少卿这样争气，也算是还愿了。
“你还记得孟道子么？”
记忆开启，孟道子带给自己的影响可谓是很深远了，王希孟点点头，“这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后来换了个好夫子才知道，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配称夫子的。”
“也算报应了吧，是他去官府告发了我家，可是自己也被流放，他这把年纪，苟延残喘的到光州就到头了，被那些官差乱棍打死。”
“什么？是他告发的？阿郎对他这么好！”王希孟惊讶道。
“贪心不足蛇吞象，人心难测，对了，你呢？你说你从我家离开又在码头见我，你是要回去找你娘？”
王希孟点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跟李少卿说了。
火光幽幽，燃了一夜。
“你这些年，可比我精彩多了。”李少卿听的瞠目结舌，其中关节王希孟只要差了一点，可就无法进画学了。
“可到底也没做到我想做的，现在你看，我还被丢到这来了，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回京，现在有了你，我倒不觉得这里难熬了，我居然能遇到你，一定是我们的父母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你如今身份可不同了，画师，谁人不知道当今皇上最重用最喜欢的也就是画师，我真为你高兴。”
“画师...也得看是什么画师了，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妹妹么？那她就是我妹妹，等我见到她，一定要送她一份见面礼的。”
李少卿看着他欲言又止，士忠他们已经醒了，上前来问道：“大哥，咱们该拔营了。”
李少卿看看天，笑道：“不知不觉都聊了一宿了，拔营吧。”
士忠见鬼似得转过身，身体僵硬地走了回来，玉昆正在穿衣，瞧他这幅样子骂道：“干嘛啊大清早的这副德行。”
“我看到大哥笑了。”
“你看错了吧。”
“真的，那小画师真的是大哥老乡？”
“我哪知道，都掰扯一晚上了，应该是吧。”
“不简单，那小子能让大哥笑，我认识大哥那么多年，都是垮着一张脸，加上他那个刺青，媳妇都找不到，现在都会笑了，哎呀太渗人了。”
“你这话可别让大哥那妹妹听到，小心大哥把她许配给你。”
“哇，你可别吓我，我才不要呢，我宁可要大哥。”
军人们动作整齐快速，不一会就收拾妥当，王希孟骑在小马上，跟李少卿并排。
“你说一路上都是凤翔的灾民？”
“是啊，你可曾见到？”
“未曾，想必去了别处，我们这可不太平。”
“嗯，那我还是作画一副，把沿路的灾情画出来，呈送上京吧。”
李少卿见他这么说，想说这些是没用的，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因为王希孟没有错，他做了他该做的，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心灰意冷而去阻止另一个为国为民。
“墨...希孟，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你与蔡京之间的恩怨，我已经了解，但是我们军营隶属童贯管辖，虽然他每日在府中饮酒作乐，并不来巡视，但眼线众多，你也最好少提蔡京。”
王希孟沉默着点点头，“我知道。”
“那就好，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既然来了，就好好画军练图。”
“嗯。”
也许是因为越发靠近军营的缘故，周围已经不见村落，只有一望无际的旷野山林，再歇歇脚，至深夜前，大家才赶到朔北的军营中。
“希孟，你把朝廷的委任书给我，我得去见过高大将军，才能准你入营。”
王希孟将怀中的委任书交给李少卿，便下了马在军营门口等待。
他一夜未眠，又一直赶路，已经疲惫不堪，但军营的肃杀之气还是令他神经紧绷，等李少卿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差点站着睡着了。
“你住宿的地方呢，就安排在我帐篷后头，明日会有小兵带你熟悉军营，今日你先休息。”
“嗯，我不着急，你先去忙你的吧。”
“好，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