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被褥并不算舒服,王希孟倦极了,一沾枕头,连洗漱也顾不上,直直睡去,梦里他好像还在汴京城,跟着张子尧他们在街头骑着马,痛饮好酒,赏花作画,没有灾民,没有马匪,也没有一望无际的黄沙。
“渴...水...云真...给我水......”嗓子眼里仿佛能冒烟,王希孟蹙眉睁眼,并不见记忆中画学的屋顶,他猛然起身,环顾四周,是了,自己已经在熙州了,在朔北军营。
掀开被褥,他才发现自己昨日竟然连衣服都没换,鞋子都没脱就这么睡了,已经许久不曾如此邋遢,他随便挽了个发髻,想问问哪里可以打水洗漱,刚掀开帐篷,入目便是军营。
昨日夜里没看清楚,现下看去,才有身在边关的感觉。
在这里,天是昏沉沉的,不像汴京,湛蓝澄澈有烟火气,这里也没有四四方方看得到头的围墙,有的是空旷辽远,天上飞的是苍鹰,远处传来的是将士们操练的声音。
他顾不得洗漱了,随意倒了倒鞋子里的泥沙便循着声音到了校场。
将士们分了好几批正在操练,有的正在练互搏斗,有的由人带着正在绕场跑步,有的便练习各种武器,李少卿身穿常服,立在高台上,面容严肃。
玉昆眼尖,瞧见王希孟在角落里看,便到李少卿身边耳语几句。
李少卿侧过头看他,轻声吩咐道:“你让个小兵带他先熟悉一下周边环境,告诉他军营可活动的范围,别让他乱走。”
“知道了。”
王希孟正看得入神,玉昆已经站到了他身前,“王画师是吧?”
王希孟局促地收回眼神,“是,你们家小将在阅兵呢?那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玉昆看了看天,不耐烦道:“没什么你能做的,嗳,你,就你,过来。”玉昆顺手指了一个正在站岗的小兵过来,“你带着这个画师熟悉一下军营的环境,别让他乱走。”
“是。”
王希孟还想问话玉昆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
算了,还是不给少卿惹麻烦了,王希孟与那个冷着脸的站岗小兵对视一眼,默默跟在了后头。
“前面是校场,不能随便去,换下来的衣物去军营后头的河边洗,至于军帐,除非几位将军请你去,不能乱走乱逛,违令者杀无赦。”
王希孟认真听着,那小兵跟他说完,又回去站岗了,合着,他在这军营能去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帐篷,除非吃饭,不然是哪也不能去?
王希孟郁闷的回了帐篷,又觉得这么躺着实在难忍,干脆起来把沿路上百姓的状况画下来,他立刻翻身而起,打开行囊,取出文房四宝,研磨作画。
过了会又觉身上有股汗臭,实在难忍,便将包袱里一路没及时清洗的衣服取出,到帐篷角落里拿了木桶,准备去河边洗衣服。
“河边?王画师是要洗衣服?衣服军营里有女奴清洗,丢着就好了。”站岗的士兵听王希孟询问河边怎么走,如实回答。
“这衣服我急着穿,已经没换洗的了,还是我自己去吧。”王希孟执意如此,那士兵便指了指左边,“一路往下走,过了草坡便看到了。”
“多谢。”
他捧着水桶,缓缓往河边去,如今已是十二月,捧着木桶的手被风一吹感觉都能裂开个大口子,王希孟刚走到河边就觉得耳朵快不是自己的了,赶紧放下木桶用手捂着耳朵。
河面两旁已经有些结冰,中间的河水还算湍急,他伸出手沾了沾水,冷的刺骨,现在洗了衣服,怕是晒在外头也得冻成衣服干了。
他在木桶里翻了翻,把之前路上用过的颜料碟子找了出来,里头的颜料因为未及时清洗已经风干,他将碟子放入河中冲洗。
而河的下游,一群身穿灰布麻衣的女子正弯腰洗衣。
“翠翠,你别洗了,你看你的手都肿成萝卜了。”
“不洗还有那么多衣服让你们几个洗么?算了吧,咱们的命就是这样了。”
“哎,咱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我这衣服怎么越洗越脏?”
“是啊,我的也变色了。”
“给我看看,真的呀。”
“不对,你们看这上游下来的河水,这本来就变了色!”
王希孟好不容易深吸一口气,才敢把手伸进水里,冻得他脸都发青了,这时,一块石头丢到河中间,河水被石头激起,糊了他一脸冰水。
“谁?”王希孟回过头,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小郎站在自己面前,后头竖着一个大辫子,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单薄的灰衣,脸上也不知道是脏的还是本就如此,至少王希孟从没见过脸色发青到这个地步的人。
那小郎大概也没见过王希孟,见他乍一回头,吓了一跳,过了会才叉腰骂道:“是你把河水弄脏的吧?”
开口清脆,并不像是个男人,原来竟是个姑娘!王希孟忙把衣服捡回来丢进木桶里,起身道:“在下王希孟,方才确实在这边洗颜料,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洗颜料?你知不知道,整个军营的人吃喝洗漱都是靠这条河,洗衣服都是去下游洗的,上游你拿来洗颜料?你究竟是哪里来的混账!”
王希孟这才恍然大悟,“难道是......”
“没错,你的颜料把衣服都弄脏了,我们衣服都白洗了!你,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那小娘子说着就从身后拿出一个鞭子来,在地上一挥,地上的石头即刻碎成两半,这要是被她鞭子打中,不死也残了。
“小娘子,你听我解释啊,那个颜料沾了衣服,拿皂角搓一搓就洗干净了,不会一直染着的,要不,我帮你洗吧。”王希孟还没说完,那鞭子就打了过来,他左躲右闪,小娘子却越打越凶,王希孟也忍不了了,他一把接住了挥动的鞭子,任那鞭子在手中抽出血痕,“别打了,衣服我帮你洗!”
“你放手!”小娘子呵道。
放手...放手不是让你打死我么?王希孟执拗不放,小娘子兴许也没料到王希孟看起来文弱,力气却也不小,没把他放倒,还差点让自己摔了一跤,她气急了,抹了一把脸,露出了白皙的下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