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卿的高热来的很快,不过几个时辰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冷水换了一盆接一盆,李南依急的只能一个劲掉眼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去河边捞冰。”王希孟拿起水盆,便要往外去。
“可你的手,鞭伤还没好!”李南依在他身后唤道,王希孟已经不见踪影了,她忧虑难安,最终将脸贴在了李少卿热的出奇的手掌上,任泪水横流于他的掌心,她亦喃喃自语:”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
王希孟一路狂奔,军营中的人大多知道他,也不管他去哪,他跑的太急,到河边的时候没刹住,半个身子栽了进去,那河面结冰,他身子顺着冰面滑了会,磨地手掌生疼才停了下来。
他也不顾手掌的伤,拽住河边的冰棱子就掰,结了冰的水宛如利器,却难以撼动,他死命掰了许久也只是把自己的手掌划出更多伤痕来。
李南依趴地累了,拿起蒲扇坐到了帐篷门口的炉子旁继续熬药,炭火熏地帐内都是浓烈的苦涩药味,她想了想又将炉子挪到了风口,在温暖的账内呆久了,乍一见风,她冷地浑身一哆嗦。
士忠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他手里捧着刚去镇上抓的药,见她脸上没涂黑泥,吓了一跳,“南依?”
李南依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的捂住了脸,“药抓回来了?”
“嗯,只是土茯苓这味药已经没货了,药铺掌柜说还要等十天半个月,手头上的药就这么多了。”
李南依接过药包,“军医说,哥哥若是高烧下不去,很容易伤口反复发作。”
“放心吧,大哥这么多次鬼门关都闯过来了,这次一定也一样,对了,王画师呢?”
李南依回过神,“他刚才急匆匆跑出去了,说要去取冰给哥哥降温。”
“他个文弱书生怎么取冰啊?别大哥好了他又病了。”士忠蹙眉埋怨,刚转身准备去找王希孟,便愣在了原地。
远处,王希孟一身白衣浑身是血,头发散乱,却捧着一篮子的冰兴冲冲一跌一撞的跑了回来。
“墨言哥哥。”李南依震惊片刻后反应过来,上前接过了篮子。
“天气还冷,冰不会那么快化的,赶紧用油布裹着,毛巾垫着,给他降降温。”王希孟面色惨白,嘴唇都起了皮,如今这副样子说他是从战场回来的也有人相信。
士忠蹙眉看着他,半是震惊半是情绪复杂,“你...你弄得浑身是血,快去军医那看看吧。”
“只是手上的血罢了,都是外伤,涂点膏药就好了。”王希孟笑了笑,掀开军帐,坐到了李少卿身旁。
李少卿尤是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脸颊出奇的红润,屋内的炭盆多加了一倍,这炭也不是好炭,反而呛人的很,王希孟起身准备灭一盆。
“你干嘛?外面这么冷你把炭盆灭了,大哥岂不是着凉。”士忠阻拦道。
“内热不驱,外热干燥,还不如好好用温水擦身,姜汤多灌几碗呢,出了汗就好了。”王希孟说完,便将炭盆挪到外头。
“我来吧,你的手赶紧去涂药膏。”士忠接了过来,对王希孟也没之前的排斥了。
李南依匆匆从柜子上拿了外伤药膏,拉这王希孟坐了下来,她的手不像一般女儿家的双手,上面都是红肿的冻疮,粗糙的茧子碰到他的手的时候,刮的他有些疼。
药膏很清凉,涂在手上有种淡淡的气息,从王希孟的角度看过去,李南依修长的睫毛微微轻颤,上面还挂着泪珠,脖子有着柔美纤细的弧线,看久了,她脸颊上那个刺青便不吓人了。
“涂了药膏就别碰水了。”
“嗯。”王希孟垂眸应道。
李南依要瓷瓶收回药箱,王希孟弄来的冰块的确解了李少卿梦中的干热难熬,他不再蹙眉沉睡,好看的眉头舒展开来,有了些许年轻人的模样。
“少卿吃了很多苦吧。”王希孟问道。
账内只有他与李南依二人,李南依沉默了会才道:“嗯,从我记事起,大哥就在军营里干苦力了,那时候我们就睡在马厩里,夏天的时候,马粪跟沙尘混合在一起,我晚上睡觉都在哭喊着娘,大哥便又当爹又当娘的哄着我,搂着我,用麻布背着我去挑马粪,给那些将士们洗衣服,一天只能吃一个饼,他都要留下一半来给我吃,我病了,他几天几夜没合眼,我长大后,他又怕自己身为奴隶保护不了我,他不想我跟那些女奴一样,沦为被人糟蹋的下场,就去当前锋兵,风里来雨里去,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次,浑身是血,才能让我一直在他身边长大,多少次他都差点死了,他其实很怕吃药,很怕杀人,第一次他杀了人,好几晚都没睡好,他唯一快乐的事情,就是提起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跟我说李家,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我也记不住,可他说起来,脸上都是笑意,他说小时候,家里的饭菜很好吃,娘会做很多很多甜甜的糕点,比我喝过的狗奶都好喝,可我从来没吃过,我想象不出来。”
王希孟听的又是心神具荡,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落下了。
“他说,你画画很好看,明明画都是死的,可是你一画,那画就是活的,你会说很多很多书上的大道理,他说如果当初好好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给我讲故事都不知道说什么,他原本想说,若是你在,就好了,可是,他又说,你不来才好呢,这种日子太苦了,永远望不到边,这里没有杭州的西湖,没有美丽的风景,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他说,他一定要带着我,回祖宅,这样爹娘才能放心,我多恨我不是男儿,若我是男儿,我要跟他一起去战场厮杀,这样他就不用这么苦了,他才十七岁,十七岁啊,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他的命都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你说老天爷若是有眼睛,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这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