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李少卿揽着他的肩膀，“走！去他们说说，汴京城的繁华，那里的漂亮娘子，也好让他们有个念想。”
“我...我没见过什么漂亮娘子。”王希孟挠了挠头。
“那就把你看得画上的美人跟他们说说，这帮兵汉子都没家呢，有个回家的念想，就能拼死在战场冲出去，若是断了这根弦，就不好说了。”
王希孟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有一根刺堵着似得，他不喜欢这些令人发酸的情绪，“好，我跟他们说说，等你们凯旋班师回朝的时候，他们就能感受到我说的那种感觉了。”
“嗯，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李少卿带着他出了军帐，他整整好几日没出去过，乍一出来，闻到空气中的酒香，心境豁然开朗。
将士们都围坐成好几堆，围着篝火热烈的聊着今日的事情。
“今日真是痛快，我一枪就刺中了一个人，把他从马背上扯下来了！”
“你看完颜峰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我跟着李小将，还没见过他这样不要命的逃命呢！”
“哈哈哈哈，咱们今日算是长脸了。”
“在说什么呢？”李少卿一屁股坐到了他们身旁，几个小兵有些拘谨，准备起来行礼，李少卿摆摆手，“坐下坐下，高将军说了，今日大家兄弟喝酒庆贺，不必来那套虚的。”
“是。”
“坐呀。”李少卿仰头，一把将王希孟扯地坐了下来。
“这是我兄弟，小时候就认识了，你们可以叫他王画师，要么希孟也行。”李少卿不打仗，不操练的时候十分和气，倒让那些天天被他训斥的新兵们有些受宠若惊了。
“看来我来了，你们拘束了啊？那我走吧。”他佯装要走，大家才出言道：“别别别，小将坐下吧，跟咱们说说话。”
李少卿这才稳稳坐好，“方才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今日怎么杀个痛快的！”
“真的真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杀人呢，我怕极了，但是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气，我就想着，不能让这些人活着出去，我爹我娘都在风雨镇上呢，要是他们活着，我爹娘就会遭殃，我一刀就下去了，血就喷在我的脸上，我到现在手还抖呢。”一个身形略微矮小的小兵轻轻说道，当他一说完，大家都哄然大笑。
“你个小鸡崽子似得身子骨，居然也杀了人？不错啊！”
“平日里看到蛇都吓得要死，今日敢杀人了哈哈哈”
他被人嘲笑，登时面红耳赤，恨不得缩到地里去。
“我觉得他很厉害了，我刀都提不起来。”王希孟突然说了一句，大家的笑声就这么停顿了下来，那小兵震惊地看着王希孟，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是啊，有什么好笑的，我第一次杀人还没他那么大，在尸坑里吓得哭了，然后慢慢爬出来，那时候觉得自己都撑不下去了。”李少卿饮了一口酒。
他说完，也有人纷纷附和起来，“是啊，我第一次杀人回去一整宿都没睡好呢。”
王希孟隔着人群，冲那个小兵笑了笑，那小兵脸红如血。
“对了，王画师，你不是从汴京来的么？汴京城美不美？那里是不是真的很漂亮？很……我也说不来，反正说书先生说那里是人间最美的地方，跟天上神仙住的似得。”
王希孟见有人突然问自己，那些士兵都眼巴巴充满兴趣的样子，便道：“汴京城很美，道路两旁都种满了柳树，春日里游人赏春景游园，金明池畔水戏龙舟，夏日清风送爽，夜市里还有凉饮，秋日城中飘着桂香香气，酒坊里的新酒能从老远便能闻到香气，坐上船，在湖泊里赏月，亦有娘子们的轻吟浅唱相伴，冬日里，煮酒下棋观雪，别有一番风味……”
王希孟的声音轻缓温暖，说话慢条斯理，那些小兵都听呆了。
“这辈子，我还没见过那么美的地方呢，原来还有在城里游园的呀。”
“是啊，不知道咱们班师回朝谢恩的时候，有没有福气看到呢。”
“有的，所以你们都要好好保重，汴京城等着你们去呢。”王希孟展颜一笑，将士们的脸上果然都有了期待的神色。
“是啊，届时国泰民安，咱们也赋闲在家，娶妻生子，在父母面前尽孝，共聚天伦之乐。”李少卿举起酒碗，“来！咱们就祝大宋国运昌隆，百姓富足，让咱们尽早回家！”
大家都纷纷站了起来，“祝大宋国运昌隆，百姓富足，尽早回家！”
王希孟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酒碗碰在一处，仰头饮尽的是春去冬来的坚守之苦，心里藏着的是思乡之愁，憧憬的是家国团圆之梦。
他们并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也没读过什么书，可是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王希孟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加入了他们，“来，我也祝你们平安康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好，今日我实在是太开心了！咱们来唱歌！”李少卿将碗放到一旁，率先唱了起来。
“家兮家兮在远方，阿郎骑马战四方，梦兮梦兮归故里，娘亲啊莫牵挂……”军人们赤城热血高歌，在这黄沙地上，唱的人心震荡，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热泪，对家人的思念与归家的思绪蔓延开来，也只有在今夜，他们可以放肆的去想念，在战友的面前落泪。
王希孟也跟着缓缓轻声低吟，好像这样的歌声能替他将思念之情，传给每个心中所念之人。
李南依披上斗篷，拢了辫子，去李少卿营帐拿了两件披风，到校场找他们的时候，发现二人居然抱在一块，脸上泪痕未干，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心中一软，嘟囔道：“也不怕病了，就这么睡。”
李南依将披风给二人披上，蹲下身来，看着他们，当看着王希孟的时候，她心中微微轻颤，正想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脸时，身后有人突然开腔了。
“南依！”
李南依连忙回头，发现是玉昆，他也喝了点酒，不过难得看起来高兴，平日里他对自己可没什么好脸色。
“玉昆哥。”
“找你哥呢？嗳，你们几个，把这些醉虾都抬回去，别病了，你哥有我呢，你回去吧。”玉昆说完，上前拽起醉的不省人事的李少卿，摇摇摆摆往营帐去了。
有个踌躇的小兵蹲在王希孟身旁，小心翼翼的将他胳膊抬起，架在自己肩膀上，打算送他回去，李南依默默跟了上去。
“你叫什么，我怎么没见过你？”李南依见他对王希孟甚好，不由问道。
“我……我叫小旭，刚入营。”
李南依点点头，“啊，三个月前的确有一批新兵进来，今日你也去对付完颜峰了？”
小旭似乎很腼腆，他点点头，“嗯，我去了。”
李南依替他掀开棉帘，见他轻手轻脚将王希孟放置在床上，笑道：“你对他倒是好呢。”
“王画师是好人，我谢谢他。”小旭扭捏了会，才匆匆走了，帐内只剩下李南依跟王希孟，她叹了口气，坐在了地上，将手搁在床榻旁，这样默默地看着沉睡中的王希孟。
他气息绵长，睡的很香，呼吸间还有方才的酒气，她忍不住拿出辫子去扫他的鼻尖，他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伸出手拂开，李南依玩心起，继续去扫，不料他竟在梦中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随即将她拉紧，李南依只觉得他力气很大，自己不受控的扑倒了他的胸前，满心满眼里看到他下颚骨，她缓缓抬头，只见王希孟瞬而睁开了双眸，李南依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他却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继续酣睡了，手却并没有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