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孟只是这样默默看着他，完颜峰低头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看吧，你还是没认出我来，可见你说的不真。”
他向前跃了一步，坐在了一棵倒下的枯树上，“又是一年，前几日你的生辰刚过吧，咱们分开多少天了？”
“我不记得了。”王希孟实话实说，那段时间他因为他的骤然不告而别大病一场，醒来只觉世间所有事物于自己都毫无意义，又何来的心思去惦记日子，总觉得，将来是再也见不着了。
“一千一百一十一日，刚好，我都记着呢，你倒是忘了，好没良心啊。”完颜峰挑眉道。
王希孟没因为他的埋怨而生气，反而伸出手，犹豫又激动的拍向了他的肩膀，随后攥着他的肩头哽咽道：“是，我是没良心，这些年，我怨过你，怨得很呢。”
完颜峰如鲠在喉，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当年匆匆离别，连送他去学堂都是自己苦苦求来的，不然恐怕连最后道别都无法说全。
“可我更多的是想你。”
完颜峰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着他，眼波微微震颤。
王希孟抬头看着露出鱼肚白的天空，此时天际一半墨黑，一半白，如同被撕裂分割的两块。
“我想你跟秦伯会去哪里？做什么生意，生意顺利么？会不会遇到歹人，每过一年我就写一封信给你，可不知道寄给什么地方你才能收到，就偷偷烧了，画学的日子，每逢放假我都没地方去，你是我的家，你和秦伯、朱叔都是我最后的家人了，你们走了，我就像个无根的浮萍，飞到哪里是哪里，所以我最害怕过节放假了，只能留在画学里，寂寞孤独地度过每一个夜晚。”王希孟浑然不觉的说着，完颜峰却撇过头，这些年他回了女真，部落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与爹的日子并不算好过，但起码比在宋朝忍气吞声强，他成了这朔北军营里最令人头疼的“鬼将”，虽然念着不相见的日子，可从来没有一日，他想过去找王希孟，从来没有，他想的是，金戈铁蹄踏破汴京城的时候，他能给王希孟选择的权利，让他当最好的画师，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
“不过没关系了，你们一定有你们的苦衷，不方便跟我联系而已，现在看到你这么威风，就知道这些年，你们过得很好了，只是为什么不见朱叔他们呢？”王希孟继续问道。
完颜峰回过神，“哦，他们有货要送，暂时离开了。”
王希孟点点头，“那好，我既然知道你们在这，我在熙州这段日子，便可时常过来寻你们了，这么多年未见，不知道几位叔叔还记得我么。”
完颜峰这才想起来要问他，“对了，你不是应该在画学么？三年已过，你如今该升为画师，为何在熙州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
王希孟叹了口气，“我是升为画师了，然后被派来熙州在朔北军营画《军练图》。”
“你是不是在画学得罪什么人了？这种破差事也让你来？”完颜峰在大宋长大，其中的猫腻他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王希孟这种性情的人，在宋廷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王希孟叹了口气，“得罪的人不少，为我死的也多，还记得蔡京么？恐怕我是从他手指缝里溜出来漏网之鱼。”
“蔡京？他不是已经被贬杭州了么？时间也差不多，难道？跟你有关？”完颜峰脑子转了转，立刻猜想起来。
王希孟没意识到他如何知道宋廷官员流动的问题，只是抿唇，“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总之的确是这件事情发酵的，你还记得你送我入学的时候，遇到的那个郎君么？”
完颜峰蹙眉，细细在脑海里想了一遍，随即颇为厌恶道：“哦？是他啊，莫不是他害你？”
王希孟心中酸楚，“若是他害我，我也愿意承受，宁死也可。”
完颜峰顿时杀意横生，“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待我很好，你不在的日子，是他一直在画学照顾我，帮助我，若不是他，我在画学早就待不下去了，会被赶出来流落街头。”王希孟提起张子尧，那回忆与愧疚几乎将他吞没，勒的他喘不过气，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才把那些细微末节的东西讲清楚。
太阳升起，完颜峰眯起眼睛，说实话，他不喜欢听王希孟这么絮絮叨叨地怀念这个张子尧，无论他做多少事，在他完颜峰心里，那都是张子尧自己的使命与责任，为叔父报仇，失败死亡都是他所做的选择，唯一的好，就是他护住了王希孟，但是为着大计，蔡京这等奸臣，还是有必要在宋君身边的。
他佯装感同身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这么愧疚了，那是他的叔父，就算没有你出主意，他也会去想办法报仇的。”
王希孟面如死灰，“我一直觉得，苍天虽让我无父无母，可有少卿，有你，有子尧他们陪着我走过那么长一段路，也是我的幸运，可这幸运是我亲自扼杀的，我怕是一辈子也无法释怀了。”
完颜峰挑眉无奈道：“少卿？李家那个二郎君？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人家也许都死在去边陲的路上了，你还记着他做什么。”
完颜峰自小就对李少卿有莫名的敌意，王希孟也习惯了，他摇头道：“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我见到少卿了，他没死。”
完颜峰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个念头，李翼的妹妹与王希孟待在一处，本就奇怪，而李家的二郎君也姓李，论年纪也是一样的，难道？李翼就是李少卿？
“哦？那他在做什么？你是如何遇到的？”完颜峰换了神情，幽幽问道。
“在熙州附近的一个镇上，我与押送我来的那两个差役遇上了一帮马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左右穿的不像是宋人，我差点被他们杀了的时候，他就出现了，我原来就觉得他有些面善，结果还是认出了对方，就像我跟你一样，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的缘分，对了，他在朔北军营当一个小将领，南依就是他的妹妹，咱们找个机会一起聚聚吧！我小时候就想跟你们一起呢，也算成全了我的心愿。”
完颜峰的神情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