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安娘照例早起,虽说家中有一名仆妇,但她还是习惯自己亲力亲为,她将张择端的箱笼子拿了出来,里面装的都是他从画院回来的衣服,她得根据时节变换给他换上新的东西,等下次他回来才好带上,炭刚夹入熨斗之中,在院落中的陈婆便跑了过来,在门口喊道:“娘子,外面有人找呢。”
安娘回过头,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她并非汴京人士,也没什么朋友在这,大清早的会有何人来呢?
“是来找先生的么?你可跟他说了,先生不在家,请改日再来?”
陈婆弯了弯腰,“说了,我都说了,只是那个小郎君递了名帖,说求见的是娘子您。”
“小郎君?”安娘放下熨斗,起身掀起竹帘,穿上鞋子,将名帖从陈婆手中抽出,展开一看,呢喃道:“王希孟……”
“娘子,要我去赶他走么?”陈婆问道。
安娘抬头,“不用了,去准备上好的茶具,我亲自款待他。”
“嗳,好。”陈婆领了命,拿了名帖就往门口去,张家就是一个独门小院,因为张择端喜欢田园风光,便未改其中格局,屋顶上还盖着茅草,这在汴京城还算是十分罕见的样式。
王希孟一直在门口的一棵桂花树下等着,暖秋时节,汴京城里的桂花隔着老远便能问道,格外沁人心脾。
陈婆刚走来,便瞧他乌黑的长发竖起,头上随意扎了一块方巾,眉目如画,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就这么静静的站在桂花树下,与那破旧门框在一块,就宛如一幅古画,但看他的年纪,俨然一派书生模样,身着一身蓝褙子,说不出的俊秀飘逸,不由对他招招手,“这位小郎君,我家娘子请你进去呢。”
王希孟回过神,对陈婆淡笑道:“有劳婆婆了。”
“小郎君相貌生的好,说话也好听,不知道是不是张先生的学生。”
“是的。”王希孟进了门,陈婆将木门关上,摊手道:“难怪娘子要见你呢,想必听过你的名字,来,往这边请。”
王希孟跟着陈婆往里走,不由看向了屋内的装饰,张先生果然与众不同,在茅草屋下面还放了一些渔具蓑衣,想必不被官家召唤时,应当去泛舟湖上,做闲云野鹤去了。
“我家娘子就在屋内,我不方便进去了。”
“谢婆婆。”王希孟说完,才低头进了里屋大堂。
坐在上面的想必就是张先生的娘子了,屋内的光线其实并不亮堂,但她看起来十分亲切温暖,像极了一个和蔼的姐姐。
安娘亦是在端详着王希孟,见他小小年纪面色沉着,果然气度非凡,便敛袖笑道:“坐吧,你先生这几日还不会回来呢。”
“娘子气了,学生不敢坐。”
安娘低头用茶筅在茶盏中搅动,王希孟观其气度举动,便知是泡茶好手,不由对这杯茶开始期待。
“我知道你,你先生时常说起你,所以我才肯见你一见。”
王希孟讶异,“娘子知道我?”
“是,你去了熙州对吧。”
王希孟点头,“娘子说的没错,看来先生确实有在娘子面前提过我。”
“你叫他先生,却并非他的得意门生,他总觉得你将来的成就远在他之上,所以你这声先生,恐怕得我来叫才合适。”安娘说罢,将茶盏递给王希孟,光闻,王希孟便知道此茶很一般,可是安娘却能在一般的茶里,写出一个茶字来,可见功力。
“娘子这话,令我汗颜。”王希孟实在不敢承受安娘的褒奖。
“我从不轻易夸人,自然你也担当的起,你来我这,我也猜到了你的目的。”
王希孟低下头,不好意思道:“原是我自己的事,却要劳烦娘子,实在过意不去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的想法倒是没错的,我稍后便会传信去宫里,说家中有事,让他回来一趟,你就在这里安心等等可好?”
王希孟喜道:“自然是好,全凭娘子吩咐,只是画院中还有一些看不惯我的人,娘子若是去告知先生,千万不要让其他人去传话,得亲自跟先生说。”
安娘点头,“多谢提醒,那你在这用茶,我先去宫中告知他。”
“好。”
安娘是个爽快人,她让陈婆好生伺候王希孟,便出去叫了马车,一人往宣德门的边门而去。
到宣德门后,安娘递交了令牌,才由一个小黄门带着自己往书艺局去,宫内森严,若非张择端受宠,自己也没机会进来,不过安娘向来不在乎这些,倒是让这些带路的小黄门省心不少。
张择端的院落中,云真手撑下巴,眼巴巴瞧着今日清晨第八朵桂花随风而落,刚起身准备收集起来,便见到小黄门领着安娘进来了。
云真躬身行礼,不作他想,继续忙自己的去,安娘到了张择端屋内,小黄门才退了出去,这下院落中真的只剩三人了。
张择端正靠在塌上休息,枕畔还放着一本书,安娘见他眼下有乌青,不由暗自摇头,他肯定昨晚又熬夜了。
榻旁熏了安神香,配上清晨那一缕清风,当真是神仙之境。
安娘将书从他手中抽出,张择端便醒了,他颇为惊讶道:“安娘?你怎么进宫了?”
“我知道,你不叫我,我就不该进宫,可今日我是非来不可,且还带了你的衣物进来,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安娘淡笑问道。
张择端刚睡醒,且还迷糊着,闻言心里嘀咕,“我最近是否做错了什么?”
“您是官人,我哪里敢说您做错了什么,不过您再仔细想想,我如此一反常态,总归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安娘故意引导他。
张择端还真细细琢磨起来,见她身后让小黄门塞进来的箱笼子并非平日里自己所放衣物的箱子,便更纳闷了,干脆起身拖着鞋走了过去,将箱打开,里面赫然放了许许多多的画作。
张择端转头喜道:“他来了?”
“我知道你书房里放了不少他的东西,就想着帮他好好存着,他应当是昨日到的,今日一早便登门了,想来也是见你心切。”安娘笑道。
张择端将她揽在怀中,“好,你安排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