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还未好么。”隔着屏风,张迪越靠越近,王希孟与云真对视一眼后噤声,从屏风后走出,张迪上下打量,“嗯,这身长衫果然适合小郎。”
王希孟刚才匆忙,也不曾仔细看过身上穿的什么,如今看起来,倒与昨日赵佶穿的那一身极像。
“张内官有心了。”王希孟摸着长衫上的月影图案,悠然道。
“请吧。”张迪含笑,二人出了偏殿大门,右转便是赵佶的正殿,张迪到了门口却不进去了,只轻声嘱咐王希孟,“官家每逢与宰执们说完话,脾气都会格外暴躁,你说话的时候,要小心些,别绕着政务说。”
王希孟认真记下,“多谢内官告知。”
“没什么,你哄好了官家,对我们也是一件好事。”张迪说完,退到一旁。
王希孟提袍入殿,脚下已经换上了白色真丝软靴,光滑的金砖倒映出他的样子,他环顾左右,发现赵佶还是在屏风后面,他其实不大喜欢隔着屏风去看赵佶,这会让他唯一的那点熟悉感也荡然无存。
“你来了。”赵佶在屏风后头率先说话了。
王希孟拱手,“是,小臣来了。”
“别这样说话,像小时候那样。”
王希孟敛眸,轻声道:“是,十一郎,我来了。”
赵佶这才睁开眼,侧目等待,影影绰绰的屏风后面,站着一个一袭月牙色长衫的少年,眉目如画,平静如波,他脚步很轻,但在这偌大的宫殿里,还是能听到,他的白靴在袍角下面走动,发出簌簌的响声。
王希孟绕到屏风后面,发现赵佶站在一面墙前面,墙壁上是一副大宋地图,上至河南府,下至雷州,全幅地图由缂丝织造完成,可谓是价值连城。
赵佶回头看他,阳光透过宫窗的缝隙洒落进来,他的眼睛好像波光粼粼的春水,里面蕴有星河点点,直挺的鼻梁下,嘴角弯起弧度,王希孟觉得他好像在笑,但其实不是。
“咱们在这相遇的。”赵佶的手指划过地图,指向了杭州。
王希孟也看向了地图,幽幽道:“十一郎那年不告而别,是出了什么事么。”
赵佶敛眸,“太后急诏,我只能走,对了,这枚玉佩,还是还给你。”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那枚被王希孟藏了十一年的九龙玉佩,玉佩上的穗子已经换了,换成了紫色,王希孟将它继续挂在脖子上,心里瞬间平静了下来。
“你好像并不怕我。”赵佶与他并排站着,身为画师,王希孟这样是逾矩的。
王希孟对他粲然一笑,“因为皇上是十一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不怕你。”
赵佶哑然失笑,“来,躺在这看,这里能看的更多。”
赵佶率先躺到了地上,王希孟是惊讶的,他不知道原来皇上可以这样,他一直觉得皇上应该端正方雅才是。
可他是十一郎,王希孟弯下腰,也跟着赵佶躺了下来,二人并排躺在地上软毛地毯上,果然,从这个角度去看,地图在头顶,幅员更广,更宽,就好像天地间都纳入其中。
“那边是燕云十六州。”赵佶突然道,复又转移话题,“今日言官们来,你猜他们说什么。”
王希孟敛眸,“希孟不知道。”
“他们说,我将紫宸殿偏殿给你住,不符合祖宗规制,是大不敬,可我没听他们的。”赵佶说完,王希孟当即语塞,立刻准备翻身而起请罪,没想到赵佶伸手制止了他。
“你只是个画师,又无军政大权,他们就是小题大做罢了。”赵佶混不在意,可王希孟却跪在一旁,“小臣不该领受这份恩旨。”
“偏殿你看过了么,可还满意。”赵佶却顾左右而言他,因为他故意要留下王希孟,并非因为他单纯的只是当年那个孩子,更多的是祥瑞之兆一说,可王希孟自然不知情。
“太过奢靡,小臣有些惶恐。”王希孟实话实说。
赵佶好像许久没听到这句话了,每个他重用的大臣,都是劝他一起享乐,反正国家富强,这些小玩意罢了,他挑眉道:“不必紧张,我许你做自己。”
王希孟默默直起身子,躺了下来,时不时去看赵佶。
赵佶察觉到了,却不说破,只闷声笑着,这一笑,倒将二人方才的紧张气氛消弭。
王希孟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
张迪靠在窗户上听着,过了会也十分满意的甩了甩拂尘,一旁的小黄门瞧见了,不由道:“张内官笑什么?”
张迪笑着摇头,“你有多久没听见官家的笑声了?”
“这……小的记不清了。”
“这就是了,这王希孟天时地利人和来到官家身边,又是个顶剔透玲珑之人,官家跟他一起,不必费心猜测对方的用意,才能放下顾虑。”张迪这么多年跟在赵佶身边,早已吃透赵佶的脾气秉性,他身边缺一个王希孟这样的人。
小黄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若觉得奢靡,我让张迪把那些东西都换了。”赵佶突然道。
王希孟默默不语,过了会才道:“那也不必劳烦了,摆在那也挺好看的。”
赵佶一笑置之,“小友,墨言这个名字,是你的小字?”
王希孟摇头,“与十一郎相遇那日,我被娘卖到杭州的李家了,故此得名,后李家还了我卖身契,跟娘在苏州生活过几年,拿了良民籍。”
赵佶点头,这倒是跟他查的差不多,“我倒是猜测过你这名字是假的,其实,我这些年是派人找过小友的,只是未曾寻觅得到,故而你那日拿出玉佩之时,我会如此惊诧。”
王希孟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十一郎找过我?您记得我?”
“找过的,登基后不久,我便让张迪去寻了,后来前段时日我也派人去找过,没想到你一直在汴京城。”赵佶说到这,眼睛亮地发光,吉星一直在身旁,他却没发现,若早得此子,恐怕大宋国运昌龙也。
王希孟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会才道:“原来,十一郎跟我是一样的,我将十一郎引为知己,在心中惦念多年,今日知道十一郎亦是如此,王希孟这辈子就算是没白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