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就这么静静的凝视着他,他的眼睛是如此的干净澄澈,没有功利没有算计,他心头一软,轻声道:“小友果然一如当年,未变分毫。”
王希孟同样看着赵佶,他眼前的皇帝,还正值青春壮年,他儒雅、风趣、气度高洁,可为什么会去重用蔡京呢?王希孟想不出理由来。
“我听说,你此前去了熙州,那边如何?是否草木繁盛,百姓安居乐业。”赵佶笑吟吟问道。
王希孟被他问道了,他既不回应也不敢说是,只好沉默。
赵佶也不在意,他盯着地图道:“人都说帝王好,享尽天下荣华,可我连自己的天下都不曾看过。”
王希孟不知道赵佶为何今日作此感慨,本能地,他说道:“十一郎想大宋山河么?”
“是啊,只是我出不去,朝廷无人,也无可心的重臣,不怕你笑话,我登基后去的最远的便是金明池。”赵佶长叹。
王希孟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地图道:“十一郎想知道哪里?我少年时曾有机遇,坐漕船南下北上,皆游历过。”
赵佶来了兴致,“哦?”
王希孟随手指了个地方,“江西的鄱阳湖,水域辽阔,树木成荫,百姓们遍开野市,贩卖产物,瓜果蔬菜应有尽有,白鹭躲在芦苇荡里,偶时飞出,竹林间有清歌曼妙,也有文人下棋饮酒。”
他的手再往下挪,“莆阳有九鲤湖双瀑,偶尔还能见到四瀑,极少有的景象,当地人称之为双著,便是说高耸悬崖上的两条瀑布同时而下,就像神仙的两双筷子一样。”
赵佶听之神往,不由脱口而出:“仄径倾崖不可通,湖岚林霭共溟蒙。九溪瀑影飞花外,万树春声细雨中。覆石云闲丹灶冷,采芝人去洞门空。我来不乞邯郸梦,取醉聊乘郑国风。”
王希孟惊讶道:“十一郎知道这首诗?”
“郑良士也唯独这首诗还不错,故此记得。”
王希孟点头,“除却山峦,其实各地的风貌也是不同的,南边的老百姓们大多都是瓦房,草房较少,往北去反而就是泥瓦墙,那边雨水稀少,泥加芦苇杆子糊墙坚固耐用。”
赵佶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不由好奇的很,“还有呢?”
“若屋子在海边,须得用石头加泥巴做墙,以抗击每年的台风,再配上瓦片。”
“原是如此。”赵佶觉得此刻的自己,还不如眼前这个孩子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爬起来,将画院新送来的画卷都打开,细细查看每个人的作品,最后举起一幅画道:“我说哪里不对劲,问题就出在这了,此人想必没去过北方,一律皆用瓦房。”
王希孟也凑过来看,不由道:“十一郎观察入微,处处都能联想到画作,希孟佩服。”
“你见的多,你来看看,我或有不及之处,也要跟你请教。”赵佶对画有绝对的敬畏与执着,王希孟亦然,当下二人便认真看起这些画来。
“这船不对。”王希孟指着画中一艘船直接道:“十一郎你看,船舶的种类很多,他画的这明显是个湖泊,怎么会出现海船呢?”
“甚是,我寻常看这些都从画上得来,见得最多不过就是龙船,金明池上水戏才可见一二,要么就是宫廷御船,对这些倒是不甚研究,小友真是每一次见面,都让我觉得你是个宝啊。”
王希孟红了脸,“这都是我寻常所见,便提了出来,于画作,我离十一郎的境界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能中魁首,便非无能之辈,只是有些地方,还是我提点一二。”赵佶转身,将那些画丢到一旁,拍手道:“张迪。”
张迪应声而入,见他们二人心情颇好,心里也高兴,“官家叫我。”
“把这些画拿回去,让他们想想哪里不对,是不是看岔了,若是还不明白,就去金耀门看看。”赵佶坐了下来。
张迪顿悟,“小人明白,午膳时分也到了,官家是否传膳?”
“嗯,说了这会子话,我也有些饿了,传吧。”
王希孟乖觉,拱手道:“那我先告退。”
“不必,留下来一块吃吧,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免得生份。”赵佶亲昵笑道。
王希孟敛眸,张迪暗示藤黄将画院的画作都拿下去,传令用午膳,再回头笑道:“王画师聪明机灵,小人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官家一定会喜欢的。”
赵佶斜睨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那日一瞧还满心不顺眼呢。
张迪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小人去传菜,官家和王画师且等等。”
“去吧。”
而王希孟进宫第一日,便与赵佶一同用膳的消息,不过一刻钟,宫内的人便皆都知晓了。
杨待诏立在廊下,当即下了决定,一定要把那个不识相的华文给他赶出画院,左右这种在画院内无建树无作品的画师,留着也是白养,不如发配到哪处旮旯角去清静些。
正当自己在想要把华文丢到哪去的时候,藤黄来了。
杨待诏一瞧这小黄门是早上跟着王希孟的,心思微动,亲自上前接过托盘,问道:“这不是前些日子呈送的画作么?”
藤黄点头,“杨待诏好记性,不过官家对这些画作甚为不满,让列位画师不要纸上谈兵,去多多看看,再瞅瞅自己的画,有哪些不对的地方,不要就搬到金耀门去住,多看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杨待诏心里一跳,这个小黄门好生厉害,说话就像打鞭炮似得,直截了当,可你又找不到他的错处来,毕竟他奉的是官家的旨意,谁敢说个不是?
“是,我记下了,内官要不要喝口茶水。”
“这倒也不用,只是我且问问,为何这些托盘上一概是没有我们家小郎的画作?”藤黄这双眼睛锐利逼视,直叫杨待诏心慌。
因为按照时间算,就算王希孟人在文书库,每个月都可以送呈三四副画作给官家审阅,没理由他的画不出现在这些托盘上,既然画提交了,那就是两种可能,一,他不够资格,画的不好,二,有心人给拿掉了,而杨待诏最恨华文的就是这里,要不是赵佶非要拿王希孟的画作去,他都不知道原来华文一直从中作梗将王希孟的画给抽走了!华文他利用了自己对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