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孟站在殿外,看着书艺局的小黄门托盘上的一卷一卷画轴,淡淡的移开了视线,掀袍而入,几日没来紫宸殿,殿内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虽然用浓烈的熏香去冲淡了不少,但还是能闻得出来。
“你来啦。”赵佶还是这般亲昵的口吻,王希孟听了心头一暖,快步掀开珠帘,拱手行大礼,“臣……”
“臣什么臣,再这么套,信不信我革了你的职位?”赵佶揶揄道。
王希孟垂眸浅笑,“是,十一郎也该谅解我,多日不见,希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来坐下。”赵佶拍了拍近旁的软塌,邀请王希孟共坐。
“是。”
王希孟端坐好,赵佶手撑下巴凝视着他,面带欣赏之色,“这簪子倒是配你,我那还有青莲玉冠,一并赏了你,下次跟我去别处也可佩带。”
“十一郎已经赏赐很多珍宝给我了,我素日里也不爱用,还是免了吧。”
“再多些也无妨,你如今是天子近臣,该有的东西就得有。”赵佶拍了拍他的手,王希孟领受,的确,赵佶虽然殿内殿外都典雅至极,可这典雅素净也是用金钱银线堆出来的,任何东西只要细细一看,都是价值连城之物,若是自己总是丢他的脸,想必他也不会开怀,回去还是让云真把赏赐的东西都一应用起来吧。
“官家,是先看奏章还是书艺局呈上来的画?”
“两个都不是很感兴趣,那些书艺局送上来的,除却张择端等人,其余都撤回去吧。”
王希孟心头一震,不由自主的已经探身道:“十一郎……”
“嗯?”赵佶看他。
王希孟不敢看他,怕暴露出眼神里的急切,他低头拱手道:“十一郎不知,每位画师无论画的好与不好,都是精心尽力去画的,希孟每每献画,等待的也就是官家的亲笔御批,我太明白这些画师心中所想,如果十一郎就此错过一个人才,我想您一定会很后悔的,我不想再有第二个王希孟了。”
赵佶眨了眨眼睛,心中对王希孟这孩子又起了愧疚的心思,忙扶起他道:“好,你与我一块看。”
“十一郎。”
“不用这么感激我,是那些画师该感激你才是,你也是画师,不怕我真得了比你更好的人才,你失宠么?”赵佶无奈道。
“只要十一郎能高兴,希孟不在乎这点。”
赵佶愣住,心中不免对比起了蔡京,他虽说能懂自己,可在他受益的同时,蔡京获得利益更多,他们就像一条船上的蚂蚱,心照不宣的看到彼此最贪婪的部分,他依附自己,也许利用更多……他根本不愿意其他臣子享有跟他一样的特权,可王希孟……是啊,只有这样赤子之心的人,才是彻底为自己想的,这般情谊才是难能可贵。
“张迪,把画都送上来,我要跟希孟一起品鉴。”赵佶看着王希孟,幽幽道。
“嗳。”
张迪将托盘放置在了桌上,赵佶顺手取了最上面的一副,王希孟眼眸微转,见画轴下面吊着一块小竹片,竹片上赫然写着画师的名字,趁着赵佶阅画,王希孟不着痕迹的在那些小竹片中,寻找起华文的名字来。
“嗯,这幅画是临摹荆浩之作,希孟你来看。”
王希孟回过神,歪了过去,见画卷格局顶天立地,显然是《雪景山水图》,不由细细看起,“的确是荆大家的画卷,只是……”
“只是什么?”赵佶问道。
“格局虽大,用笔却谨小慎微,只是临摹而已,没有挥洒的气度,有形无神,荆浩的图,峰峦高耸、云壑飞泉、卧松劲拔、行笔流畅,潇洒大气,且他所著的《笔法记》里也有说,气、韵、思、景、笔、墨都是山水画的开山之言,这位画师想要临荆浩,怎么说也得把笔法练顺了先。”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应当是刚来的画师吧,且再磨炼几年,方能成气候。”赵佶在竹片上,画了一个绿点,便放在了一旁。
王希孟见赵佶一副一副往下拿,心吊到了嗓子眼,只见赵佶挑挑拣拣的闭眼从底下抽出一卷来,赫然写着华文二字,王希孟忙饮了一口茶,静静等待赵佶打开画卷。
可是令王希孟失望的是,华文的画卷打开并无特别,只是一副普通的花鸟画,奇怪?难道华文并没有打算留在汴京?这不像是华文,王希孟暗自蹙眉。
赵佶自然没发现王希孟这些小动作,他看得有些眼睛发酸,握着画卷躺了下来,可偏偏就在躺下来的那一刻,他发现画卷底层有一层草本,且跟原来卷面上的画根本不一样。
他赶紧起来,王希孟问道:“十一郎,怎么了?”
赵佶的手指在画卷边缘抠了抠,果然还有第二层,他蹙眉道:“这画内有乾坤。”
张迪当即怒道:“官家,还是让我去把这面上揭了吧,免得有人动手脚?”
“去,赶紧揭了,呈给我看看。”赵佶的好奇心彻底被吊起。
王希孟也是同样的紧张,没想到这个华文还给自己留了一条路。
最上层的画卷很快就被揭了,呈送到了赵佶眼前,是一副故事画,从蔡京如何在赵佶身边安插人手到害死画学生徒,一一详尽的画了出来,赵佶的手轻轻颤抖着,王希孟不着痕迹的退了开来,他不知道赵佶接下去会是个什么反应,他只知道,赵佶对蔡京在朝堂上的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画学不行。
“十一郎……这?”王希孟见他不说话,便自己开口了。
赵佶猛然将画卷丢在了地上,张迪吓了一跳,“官家?”
“去,去书艺局把这个华文给我带来!”赵佶拍案而起,侧目道:“希孟……你……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处理完事情来找你。”
他的震怒,令王希孟意识到了不妙,他忐忑起身,拱手退出殿外,张迪急吼吼跟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王希孟还是拉住了张迪,“张内官,官家如此生气,会怎么样?”
“小郎你不必担心,官家不会这么对你的,我先去把那作死的画师带上来先,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