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艺局内,几位画师聚到一处品茗,正闲谈间,见张迪领着几个小黄门闯了进来,一甩拂尘架势十足的问道:“华文在何处?”
杨待诏看向了张择端,随后起身到张迪面前,“张内官找他做什么?”
“你们书艺局出了一位好画师,官家要见他。”张迪皮笑肉不笑的说着,颇有一点渗人的样子。
杨待诏挑眉,这华文什么时候作画能入官家的青眼了?
“他在的,就在后苑。”
话音刚落,那些小黄门已经从后面找到了华文,带到了张迪眼皮子底下,张迪一把推开杨待诏,上下扫视着眼前的男子,“你就是华文?”
华文面如土色,“正……正是。”
“跟我走吧。”张迪瞪着眼睛,扭头便走。
一行人匆匆来,又匆匆走,杨待诏一脸莫名,而几名画师也纷纷议论起来。
“这华文是作了什么画让官家亲召?”
“看样子,不像是赏赐啊。”
张择端眯起眼睛,听着亭下的石缸中的滴水声,心里一沉,难道……罢了,且相信希孟。
王希孟回到偏殿内,云真将殿门关上,问道:“小郎,咱们就等着么。”
“等着吧,官家自有决断。”
“若是华文供出小郎呢?”
“他不会,他还有他娘,他如果成了,他跟他娘都能活着,他现在不敢得罪我,这些年在官家面前说蔡京的人还少么?结果死的都是谁?我如今说难听些就是第二个宠臣,官家信任我,不会信华文的,而且这画又不是我拿给官家的。”王希孟坐了下来,望着窗口的那柳叶,道:“把我的包袱取出来,子尧也该重见天日了。”
云真点头,将张子尧的木雕拿了过来。
王希孟凝眸,看着那个已经被自己摩挲许久的木雕,眨了眨眼睛,好把心头的思绪压下。
他摸着木雕上的轮廓,轻轻淡笑:“我记得他跟我说,像我这样毫无心机之人,在宫内活不了,可是你看,我为了报仇,我算计了人了,我就快成功了。”
云真叹气,其实从王希孟回来那时候,他就觉得他长大了,“小郎是在后悔么?”
王希孟摇头,“我本可以求官家赐死华文,可是不够,我要知道官家对蔡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就算这些事情都被官家知道,他是不是一样继续相信蔡京,任蔡京利用他身边的人窥伺消息,二,我也是有私心,蔡京如今动作如此之大,官家若心软,他就回京了,借着华文的手,能拖一拖也是好的。”
“小人明白,小郎用心良苦。”
“蔡京就像是官家身边的一条猛兽,他随时都能吞噬,吞噬掉官家,我人微言轻,只能尽自己所能了。”王希孟摸着额头,紫宸殿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但他相信,相信赵佶短时间之内,不会再理会蔡京了。
没有一个帝王,愿意忍受卧榻之处,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无论他是否在汴京。
这一等,足足等到了深夜,紫宸殿安静的很,无任何一个官员求见,也没有人从里头出来,大家连脚步声都放的很轻,也没人知道赵佶到底在殿内问了什么。
烛光下,王希孟睁着眼睛,怔怔等着。
“小郎用些饭吧,别饿坏了身子。”云真端着碗筷,恳求道。
“我吃不下。”王希孟心里发苦,手上的木雕被他攥的很紧,他一直在祈祷,希望张子尧泉下有灵,保佑自己。
藤黄见状,垂眸打算去拿毯子给王希孟盖上,夜里风大,尤其是紫宸殿,每每风一吹,连窗户都呼呼作响,仿佛在哭。
没想到刚到窗口呢,窗户就被吹开了,大风连带着王希孟桌案上的字画都吹拂下来,落了一地,宫人们只好蹲下来捡,王希孟起身向殿外走去,看着宫墙上繁星点点,怅然道:“起风了。”
云真匆匆拿了披风跑了出来,赵佶领着张迪,脸色郁郁,差点与云真撞上。
“小人拜见官家。”云真忙下跪行礼。
王希孟回头,一眼便见赵佶,赵佶不大开怀,弯下身取了云真怀里的披风,递给王希孟,“身子骨刚好,别着凉了。”
王希孟接过披风,担心道:“官家深夜还出来么?”
“心里不大痛快,来找你谈谈心事,没想到你也睡不好。”
王希孟哽住,“官家为何不快。”
赵佶垂眸,“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张迪,你跟着就行了,其他人不必跟着。”
“是。”
王希孟转身跟上了赵佶,他走的很慢,王希孟亦步亦趋,张迪跟在二人身后,大气不敢出。
赵佶走着走着,突然拉着王希孟跑了起来,沿路上的卫士纷纷下跪,不明白眼前的皇上是要做什么。
到了垂拱殿的高台上,赵佶才放开王希孟的手,指着前方的钟楼道:“你看,这,这是皇城里最高的楼,一座鼓楼,一座钟楼,都在文德殿呢。”
王希孟气喘吁吁,身子也活络过来,另一只手攥着张子尧的木雕,喘息道:“希孟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想多想站在这,小时候,我只能去找向太后,她若是哪天心情好,就带着我来着,来找我爹爹,那时候我才能看一看这,这对我是个奢望。”
王希孟看着赵佶,突然脑海中想起当年的花灯节,他也是这般怅然,对自己说,自己是如何讨嫡母欢心,费尽心思才能见一见自己的爹爹。
“不过我也不算惨,我跟先帝的关系很好,比他亲弟弟还好,那时候他就叫我十一哥,我叫他六哥,你记得他的名字么?赵煦,他叫煦,多么温暖明媚的名字啊,我小时候常跟他说,若是我的名字有你的名字这么光明灿烂就好了,我想我是嫉妒他的,他的生母得宠,可是你知道么?有一日我经过这,却发现他蹲在这,就这,一个天子他蹲在这个墙角,像个……像个傻瓜。”赵佶似笑非笑的眼睛里,亮着水润的光泽,王希孟只是安静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