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要落雨。
海风咸腥,混着鱼蛋档的咖喱香涌满整条街。
远处码头汽笛呜咽,天气转变,船只都晓得回港避雨。
边叙显然也听到了安子宜的话,他跟阿耀对视的片刻,细细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又被弥敦道方向猎猎风声扯碎。
边叙点了点头,宽大的手掌遮在她头顶:“对,‘帝女花’母带。”
安子宜眯着眼睛,雨丝斜斜的打到她侧脸:“很重要吗?‘帝女花’不会上映的。”
阿耀紧张的盯住大佬,生怕他泄露重大机密。
他点点头:“很重要。”
气压低得连茶餐厅玻璃的裂纹都渗出细密水珠,蒸汽凝在‘叉烧一例12蚊’的胶纸牌上,淌成一条蜿蜒的咸水河。
安子宜悠悠道:“也许我知道……”
雨点开始大,噼里啪啦砸下来,落在皮肤上,又被气流涌动的风吹走,顺便带走体表温度。
女孩忍不住打个冷颤。
“我知道一些重要物品蒋申英会让阿婆……嗯,会让蒋母带回内地。”
难怪,难怪他找遍红港都找不到。
边叙大手一挥,臂膀裹住她小小身影:“上车。”
他打足暖气,真丝手绢轻轻擦她的秀发。
安子宜问:“为什么要找‘帝女花’?”
边叙直言:“我怀疑里面有巨额非法交易账本。”
她不明所以:“所以呢?你不是讲,他之前跟占尼虎的咯,古惑仔不就是灰色生意?”
他捏住她的下颌:“心肝,你就这么想我?”
安子宜笑眯眯,气人那套本领拿出来:“当然不是,传说中你比占尼虎要恐怖一万倍,你没听钵兰街阿婶训仔,都要讲:再哭!再哭叫边叙来抓你!”
她张牙舞爪,怎么这么可爱。
男人低头,舌尖抵腮:“那你怕我吗?”
女孩仰着头,露出纤纤玉颈,漂亮的弧度延伸至衣领,软线衫勾勒出她美妙充盈形状。
更要命的是,两只瘦条条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才不怕你。”
呵气如兰,玉兰花香。
他喉结一滚,声音哑下来:“所以干嘛要听别人讲?”
女孩嘴唇莹润饱满,好像怎样都吻不够。
而他是海面上同风浪搏斗的孤勇者,满身咸涩,蛰鼻刺眼,只有她在跟前,才堪堪抓住一丝甜。
车子起步时,安子宜发丝都被紊乱。
窗外,浓暗夜幕中三号风球摇得带动唐楼楼顶飘来铁皮撕裂的锐响。
原来好天气只有黄昏的片刻,台风已然登陆。
降雨量像瀑布砸在前挡玻璃上,雨刷长臂超负荷工作,才让人勉强分辨红绿灯与霓虹。
边叙淡淡讲:“古惑仔未必是坏人,也许是社会体系出了问题,不能提供有效就业岗位,所以本埠兴起了结社。
其实江湖上你死我活跟下面小弟有几多关系?他们毛都没长齐,缺一个有远见卓识的领路人而已。
现在葵青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之后,洪义的钱也会越来越干净。”
“出来混不用脑,一辈子都是古惑仔。”
他送她到808门口,却不进门。
拉着人亲亲脸颊:“我去丽珠那里应酬一下,很快回来,不要多想,先睡。”
安子宜说:“等一下。”
她转身,从书桌抽屉中拿出两本书,塞到边叙手里。
男人低头愣愣的:“TheScarletLetter?”
“对哦,《红字》跟《傲慢与偏见》。之前丽珠姐跟我讲,好羡慕我英文流利,这是国文对照版咯,我做了批注,读起来应该不算吃力。”
“学英文?”他手指敲了敲书封,“没有听她提到过。”
安子宜双手抱臂,无语看住他:“你都讲不要一辈子当古惑仔,难道丽珠姐就愿意一辈子做妈妈桑?”
边叙眯起眼睛,他把丽珠当老友,却从来没有和她谈论过九七之后,丽珠想要做什么。
他做事周全,搬到‘毅昌大厦’之后,往‘丽珠华都’来的频率不变。
“阿叙。”
落车就见到乐伯在路边抽烟。
边叙抛着钥匙吊儿郎当走过去:“四爷在上面?”
他连称呼都没有,不够礼貌。
但如今,葵青虽然算不得势大,却抱团最紧,底下的伙计们个个唯边叙马首是瞻,已经几乎不受洪义辖制。
乐伯不能拿他怎样。
只能调侃:“来看丽珠还是来看四爷?”
边叙摇着头,笑得暧昧不明:“丽珠天天见得咯,当然是来陪四爷。”
“难怪四爷一直都同大家讲,阿叙最孝顺。”
上三楼,丽珠果然坐在秦四爷身边。
边叙将两本书交给前台调酒师,看到了吧台背对着舞池独坐的聂远。
他过来落座,顺势拦住丽珠的肩膀。
秦德彪夹着雪茄,睨过来:“阿叙,听说占尼虎要用你的码头走货。”
他从善如流:“还是要听四爷的意思。”
“该走就走嘛,账是分给社团的。”
点到为止,边叙已经听懂:“我安排人仔细核对数量。”
四爷点头:“九七之前,大家都会走。但社团的账,不能进到一个人的口袋里。让大家都没饭吃。”
再看着丽珠笑笑:“阿叙做事,我最放心。你们什么时候办酒?我等着受头啊。”
丽珠巧笑倩兮:“四爷给看个日子咯,耶诞节怎么样?”
搂着她的手臂一瞬僵硬,像锋利刀片割伤女人充沛而千转百回的心肠。
秦四爷挥挥手:“你们小辈的事自己决定咯,不过我们东方人不能光看西方鬼佬那一套,不如找个睇事佬看一看。”
“那怎么行?边叙走到现在全靠四爷提携,我们听您的。”
边叙嗓子发紧,他想到繁华红港有一盏玻璃台灯为他而亮,昨晚女孩蜕变,手指在他右侧肩膀留下细细挠痕,正在隐隐发痒。
他俯身,从桌上拿一根古巴雪茄,咔哒,雪茄剪响,丽珠笑容一顿。
深吸一口,入嗓,过肺。
边叙说:“不急。”
秦德彪仍然笑嘻嘻:“是你不急,还是丽珠不急?”
她最擅周旋,此时应该发挥妩媚功力,递一杯酒,三言两语轻轻松松撇过话题。
但丽珠没有出声。
边叙干脆呵笑一声,做投降状:“四爷,我是从乌鸦哥手里接过葵青,乌鸦嫂一尸两命,连他三岁细女都……出来混,没好下场的,像四爷这样财福双全的命格才镇得住,这些事,我想都不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