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陆准看向牛永利,后者指了指矿坑里那些正在使用的工具,脸上露出无奈之色。
“您看这些家伙什儿,都是些衙门库房里翻出来的破烂货,镐头用不了几下就卷刃,铁锹挖几下就断把。”
说着,他又指向那些吭哧吭哧往外搬运煤块的工人。
“殿下您看,还有这些乌金的运送,全靠人扛肩挑,速度太慢了!从矿坑里挖出来,再运到山下去,耗时耗力,大大拖慢了咱们的速度。”
“要是能有更结实的家伙,再有几辆好用的车子,臣敢保证,这产量,至少还能再翻上几番!”
牛永利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陆准脸上。
陆准静静地听着,目光再次扫过那片热火朝天的矿场。
工具……运输……
这确实是眼下最大的两个瓶颈。
看来,研发水泥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
陆准的视线再次投向下方那片喧嚣的矿场。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一道格外瘦小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儿,同样赤着上身,皮肤被煤灰染得黢黑,只露出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一口大晚上能飘出来的白牙。
他手里攥着一把破旧小铁镐。
正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一下地砸向坚硬的煤层。
旁边一个同样浑身煤灰,头发胡子都有些花白的老矿工,看不下去了。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喘着粗气,用带着浓重女真口音的汉语劝道:“小石头,慢点儿,省点力气。”
“这活儿是干不完的,多干一天,就能多吃一天饱饭,别把自己累垮了。”
被叫做小石头的男孩儿动作一顿,抬起满是煤灰的小脸,倔强地瞪着老矿工。
“阿古爷爷,我不!”
“辽王殿下给咱们饭吃,给咱们工钱,对咱们这么好,咱们就得知恩图报!”
“不多出点力气,对得起王爷吗?”
周围几个正在歇气的矿工闻言,纷纷扭过头来。
“就是,小石头说得对。”
“阿古,你这老犊子,就你怪话多。”
“王爷是好人,咱们就得给王爷卖力气干活。”
“你个老光棍懂个啥。”
被叫做阿古的老矿工被众人说得老脸一红,有些讪讪地摆了摆手。
“行行行,我错了,我说错话了行吧。”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却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就是不知道……今年这个冬天,咱们该咋过啊。”
“往年天冷了,叶赫部落那边还会接济咱们一些皮子粮食,让咱们不至于冻死饿死。”
“可现在……”
阿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赫部……被周隆昌那王八犊子给屠了……”
“咱们这些人,今年冬天,怕是难熬了……”
“可惜了,我阿古活了四十八年,连个婆娘都没娶上,怕是没几天活头喽。”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沉重了不少,不少矿工都沉默了下来,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叶赫部落被屠的消息,早已传遍了这附近的各个角落。
周隆昌的残暴,如同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小石头却用力地挺直了小小的胸膛,大声反驳道:“我才不怕!”
“我一定要活下去!”
“我阿玛临死前说了,让我好好活着,将来娶个媳妇,生一大堆娃!”
“我不能死,我要给阿玛争气!”
少年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驱散了些许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陆准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听着他们的对话。
小石头眼中的光,阿古话语里的绝望。
都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
周隆昌……
又是周隆昌。
这个盘踞辽东的毒瘤,不仅贪婪残暴,屠戮无辜。
更是在这片土地上散播着恐惧与绝望,扼杀了无数人对未来的期盼。
想要真正掌控辽东,想要让这里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周隆昌,必须除掉。
而眼下,这些矿工所面临的困境,也必须尽快解决。
更好的工具,更便捷的运输,还有……即将到来的严冬。
严冬可以用蜂窝煤,运输跟工具,必须抓进弄了。
陆准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牛永利。
“你刚才说,工具不够好,运输太慢。”
“本王知道了。”
“传令下去,让赵文辉立刻带人去清点库房,把所有能用的铁料都给本王找出来。”
“再派人去关里,高价收购铁器,越多越好。”
“另外,告诉钱谭,让他想办法,从都护府那边,‘借’一批军械库里的精铁来。”
“本王要亲自设计,打造一批新的采矿工具。”
这个时代用的都是铁,现在媒挖出来了,可以锻钢了。
陆准回到锦城王府那间简陋的书房。
他走到那张略显破旧的书案后坐下,铺开一张泛黄的草纸。
拿起一支半秃的狼毫笔,蘸了些许劣质的墨汁。
笔尖在纸上游走,开始书写起来。
石灰石、粘土、铁粉……
水泥的配方,并不复杂。
关键在于配比,以及后续的煅烧与研磨。
有了水泥,不仅可以加固矿坑,制作更耐用的工具模具,更能修建坚固的道路。
为日后大规模的物资运输,甚至军队调动,打下基础。
写完水泥的配方,他又取过一张新的草纸,画起了四轮马车的设计图。
辽东不缺马匹,附近的匈厥部落就有大量的良马、骡子和驴。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和物资去交换,就能组建起一支高效的运输队伍。
至于粮食,关内有的是,只要打通商路即可。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
福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身上的青灰色仆役服饰也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外面忙碌回来。
“九爷。”
陆准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
“何事?”
福宁从怀中掏出一块汗巾擦了擦额头,脸上带着几分急切。
“九爷,城里招募的匠人,还有那些愿意出力的百姓,都在问。”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动工盖房子?”
“大家都盼着呢!”
陆准的目光落在福宁那张被汗水浸湿。
却依旧带着恭敬与忠诚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旁边的茶几旁。
拿起那把有些掉漆的粗陶茶壶。
给桌上仅有的一个缺了口的茶碗里,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然后,他端起那碗茶,递到了福宁面前。
福宁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安。
“九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奴才……奴才怎敢劳烦殿下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