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慌得手足无措，就要跪下去。
陆准却用眼神制止了他，将茶碗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平淡无波。
“行了。”
“你是我兄弟。”
“我这个当哥哥的，给你倒杯水怎么了。”
福宁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陆准。
那双因为常年低眉顺眼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
瞬间涌上了汹涌的泪意。
兄弟……
殿下……说他是兄弟……
他一个无根的阉人，一个身份卑微的奴才……
福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堵得他喉咙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碗并不算滚烫的茶水。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奴才……奴才……”
他哽咽着，最终只是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将那碗茶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陆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等福宁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陆准才转身走回书案，拿起旁边一本薄薄的册子。
还有刚才画好的那几张图纸。
“行了，这是马青衫统计出来的，城中家境最为贫困、缺少居所的百姓名单。”
他将册子和图纸一起递给福宁。
“你拿着这些，告诉匠人们。”
“先给名单上的这些人盖房子。”
“每一户，都要盘上火炕。”
“材料不够，就先用王府的。”
福宁接过册子和图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又看了看手中那几张设计精巧的图纸，眼眶再次红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殿下……您对他们……太好了！”
“陛下真是瞎了眼，您才是最适合当太子的人啊。”
他自幼入宫，宫里的人，哪有什么人情在，命好的碰上一个心善的主子，能保住这条狗命。
要是命不好，碰见一个嚣张跋扈的主子，没几天就被打死，送去乱葬岗。
从皇帝到下面的贵人，谁又曾真正把老百姓当过人看。
他们眼中只有威严，只有规矩，只有冷冰冰的利用。
否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穷得净身入宫，只为求一口饱饭。
可九爷不一样。
从京城到这苦寒的辽东，九爷从未将他当下人驱使。
反而处处维护，甚至……此刻亲手为他倒水，称他为兄弟。
福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冲上心头。
陆准看着福宁那几乎要碎裂开来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
“赶紧去忙吧。”
“我们要干的事儿，还多着呢。”
福宁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与感动之中，身体微微颤抖。
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
陆准的声音顿了顿，极其认真的说道：“我们争取，让这个天下，再也没有太监存在。”
“让所有的人，都可以堂堂正正地，通过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
这话，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福宁的脑海里！
没有……太监……
通过劳动……养活自己……
福宁猛地抬起头，之后又重重地点了一下。
“九爷，奴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跟着您干。”
福宁说完这句话，就匆匆地跑出去忙活了。
陆准则是揉了揉眉心，不得不说，这抓取人心真是一项比跑马拉松还难的项目。
不过福宁对他忠心耿耿，他倒也值得。
一时间，锦城内外，都忙碌了起来。
城内，一排排崭新的土坯房在规划好的区域拔地而起。
那些领到新房钥匙的贫苦百姓，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辽王府的方向不停磕头。
城外，远处的山坳里。
新打造的铁镐坚固耐用，四轮马车往来穿梭，将乌黑的煤块源源不断地运往城内。
城南，一片原本荒芜的空地，此刻更是热火朝天。
十座崭新的工坊地基已经打好。
青砖垒砌的墙体正在一天天增高，规模远超寻常民居。
那里，将是未来的锻钢坊、造纸坊、印刷坊、还有器械制造坊。
牛永利正带着几个徒弟，对着一张结构复杂的图纸比比划划。
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兴奋。
他这些年在工部，可真是没白干啊，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看到陆准过来，他连忙小跑着迎上，脸上沾满了泥灰，笑容却格外灿烂。
“殿下！您看！”
“这锻炉的地基，俺老牛亲自盯着打的，用了您说的那什么水泥，绝对结实！”
陆准微微颔首，看着那坚固厚实的地基，眼中露出一丝满意。
水泥的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钢铁是强军的基石，是打造精良兵器铠甲的根本。
纸张是文明的载体，是传播思想、记录知识的媒介。
而印刷……
他看向那座即将完工的印刷坊。
关内，纸张昂贵，一纸难求。
书籍更是只有世家大族才能拥有的奢侈品。
寻常百姓，甚至许多寒门士子，终其一生也难得拥有一本。
大多数都是花钱去书坊里租赁，就这还需要有贵人进行担保才行。
如果不能按时归还，或者归还时，书籍脏了，有什么损坏，都是要多倍赔偿的。
毕竟他们所用的书籍，大多数都是书坊找人手抄的。
外加世家大族为了维护自身利益，控制底层百姓的上升渠道。
这才导致书籍价格居高不下。
若是他能将活字印刷术在这辽东实现。
无数廉价的书籍，便能源源不断地流向关内。
那将是怎样一笔巨大的财富。
足以支撑他养兵、买马、积蓄力量。
更能潜移默化地，动摇那些世家大族垄断知识的根基。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手中的另一张图纸上。
那上面，画着一个个小小的方块字模。
还有一架结构略显复杂的印刷机器。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老赵。”
陆准收回思绪，看向一脸期待的赵文辉。
“这几处工坊，尤其是锻钢坊和印刷坊，要加快进度。”
“需要什么人手、材料，直接去找苗勇。”
“本王只有一个要求，快。”
赵文辉感受到了陆准语气中的急切，立刻挺直了腰板，用力拍着胸脯。
“殿下放心！”
“就算臣不吃不睡，也保证把这几座坊给您尽快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