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素音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年长的丫鬟看她神色不对,紧忙问道:“姑娘可是想起了什么?”
富察素音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虚弱而茫然的表情,声音带着刻意为之的沙哑与颤抖。
“我……我姓苏。”
她垂下眼帘,避开丫鬟探究的目光。
“苏……”
“记不太清了……头好痛……”
她抬手,轻轻按住自己的额角,眉头紧锁,仿佛在极力回忆,却又痛苦不堪。
“好像……好像是遇到了劫匪……”
“他们抢了我的东西……还打了我……”
她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几分后怕的哽咽。
“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说辞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她为何会出现在官道旁。
又为自己身份的模糊不清找到了理由。
那年长的丫鬟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苏姑娘不必害怕,这里是都护府,那些歹人不敢再来了。”
“您先安心养伤,等身子好些了,大人定会为您做主。”
另一个丫鬟将那碗白粥又往前递了递。
“苏姑娘,喝点粥吧,暖暖身子。”
富察素音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胃里一阵翻腾。
却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紧张。
她不敢确定这粥里有没有问题。
但眼下,她必须表现得顺从,不能引起怀疑。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粥。
“多谢……”
她低下头,用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动作缓慢,味同嚼蜡。
眼睛却在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着这个房间。
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柜,皆是汉家样式。
窗户倒是开着,但外面似乎有影子晃动,想必是有人看守。
门……刚才那两个丫鬟进来时,她似乎听到了门闩被拉开的声音。
想要从这里逃出去,恐怕不容易。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粥,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在周隆昌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之前离开。
可是,她现在身无分文,又无依无靠,该怎么去京城呢?
两个丫鬟看着她将粥喝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年长的丫鬟上前,收走了空碗。
“苏姑娘,您再歇息一会儿吧。”
“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说完,两个丫鬟便再次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被关上,外面隐约传来了落闩的声音。
富察素音躺回床上,锦被下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逃出去。
一定要逃出去。
找到那个白发陆准。
……
两日后,锦城,辽王府。
书房内,光线透过窗格,落在铺陈于桌案的宣纸上。
陆准执笔,指尖微悬,墨迹尚未落下。
他正在勾勒一幅结构图,线条纵横交错,隐约可见旗帜与番号的雏形。
那些即将涌入锦城的女真壮丁,不能只是一盘散沙。
明面上,他们是王府雇佣的工人,去矿场,去工坊,为他这位辽王殿下赚取银两。
但暗地里,他们必须是一支随时可以拉出去,听从号令的力量。
编制,必不可少。
朝廷的卫所军制太过扎眼,周隆昌那条老狗鼻子灵得很,绝不能让他抓住把柄。
得另起炉灶。
一个看似松散,实则严密,既能满足生产管理需要,又能适应军事指挥的体系。
陆准的笔尖终于落下,在宣纸顶端写下三个字。
八旗制!
以旗统领,分管不同的“生意”。
矿场一旗,工坊一旗,伐木一旗,运输一旗……
名目繁多,看似只是商业划分,便于管理调度。
每旗设旗主,下设佐领、牛录等职,层层负责。
平日里各司其职,为王府效力。
一旦有事,只需一声令下,各旗便能迅速集结,化身为令行禁止的战士。
这套体系,既能掩人耳目,又能最大程度地将这些桀骜的女真人掌控在手中。
更重要的是,它能最大程度地激发内部的竞争与荣誉感。
日后南征北战,这便是他的班底。
陆准的目光深邃,该说不说,东北的事儿,还得用东北的套路才管用。
哪怕日后传到京城,太和帝恐怕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他这是军队。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
福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进来。”
陆准放下笔,端起旁边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
福宁推门而入,快步走到桌案前,脸色有些凝重。
他先是躬身行礼,然后才低声禀报。
“殿下,您让奴才派人去讷殷城方向搜寻富察格格……”
福宁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
“奴才派出去的人,几乎把讷殷城到锦城沿途翻了个遍,连周边的村落、山林都仔细问询排查了。”
“但是……还是没有找到富察格格的任何踪迹。”
陆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没找到?
两天了,派出去那么多人手,竟然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福宁继续说道:“不过……奴才倒是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就在您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周隆昌也从讷殷城回了都护府。”
“据说……他回府的时候,车驾里带回了一个年轻女子。”
福宁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准的神色。
“听都护府那边传出来的风声,那女子长得……极美。”
“而且,是周隆昌在回来的官道旁‘捡’到的,当时人是昏迷的。”
“时间,地点,都和富察格格失踪对得上……”
福宁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意思却无比清晰。
陆准的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周隆昌。
官道旁捡到的。
年轻貌美的女子。
昏迷不醒。
还有……三天后那场刻意送来的纳妾喜宴请柬。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瞬间串联起来。
那个老匹夫,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富察素音的头上!
自己都跟他明确表达了他要富察素音的意思,他还送来请柬。
这是要跟他撕破脸吗?
书房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冷了几分。
福宁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大气都不敢喘。
“殿下……奴才猜测,那女子,会不会就是……”
“十有八九。”
陆准打断了福宁的话,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
“准备一份贺礼,随本王去喝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