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尔炎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大人,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什么都不做。”
周隆昌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地盯着他:“哦?那你说,我们还能做什么?”
“去宰了他吗?”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弄死陆准,至于其他的,他一时还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赵尔炎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大人,武力上我们暂时讨不到便宜,那个陆准毕竟有身份在。但有一样东西,我们不能再让他独占了。”
“什么东西?”
“民心!”
赵尔炎一字一顿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辽东的各族百姓,他们的心向着谁,对我们至关重要,这甚至关系到大人您在朝中的地位和评价。”
周隆昌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赵尔炎见状,继续说道:“大人您想,之前您调拨砖瓦木材,是雪中送炭的好事,可为什么百姓只念着辽王的好?就是因为您没有亲自出面,他们不知道这背后也有您的功劳。”
“明日,不是又要往锦城送一批砖瓦木材吗?”
“这一次,属下以为,您最好亲自去一趟!”
周隆昌一愣:“本官亲自去押送那些破烂玩意儿?”
“大人!”
赵尔炎急切道,“这不是押送,是‘体恤民情’,是‘关怀下属’!”
“您亲自去,亲自露面,亲自去看看那些正在修建的房屋,和那些工匠、百姓说几句话。”
“要让锦城的那些人都看到,给他们盖房子,改善他们的生活,不光是辽王殿下在做,您这位辽东都护,同样在关心,同样在出力!”
“要让他们知道,这好事儿,有您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让他们念着您的好。”
周隆昌听着赵尔炎的话,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丝深沉的算计取代。
亲自去?
去锦城?
他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但赵尔炎的话,却又像是一根针,扎中了他心中最在意的地方。
民心。
地位。
朝廷的评价。
陆准那小子现在风头正盛,如果自己再不有所作为,任由他把所有好名声都占了去。
那自己在朝中那些政敌,还不知道会怎么攻讦自己。
去一趟,恶心是恶心了点。
但至少能在明面上,挽回一点声誉,堵住一些人的嘴。
还能顺便再看看锦城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看看陆准那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周隆昌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眼神阴冷。
“好。”
“就依你所言。”
“明日,本官亲自去锦城!”
次日清晨。
一队都护府的兵马,护送着十几辆满载砖瓦木材的大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都护府,朝着锦城的方向进发。
队伍中间,一匹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的正是辽东都护周隆昌。
他换上了一身相对简朴的武官常服,脸上刻意收敛了平日的倨傲,努力挤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赵尔炎骑马跟在他身侧,不时低声提醒着:“大人,一会儿到了地方,多和那些工匠聊聊家常,问问他们冷暖……”
周隆昌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暗骂,一群贱民,也配本官嘘寒问暖?
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他还是强压下心中的厌恶。
队伍一路行进,终于抵达了锦城外围正在大兴土木的区域。
远远望去,一排排崭新的房屋正在进行封顶,到处是忙碌的身影,敲打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周隆昌勒住马缰,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本该是彰显他都护府政绩的工程,如今却成了陆准收买人心的工具。
“走,过去看看。”
周隆昌沉声道,催马向前。
赵尔炎连忙跟上,扯着嗓子喊道:“都护大人亲临,前来探望各位辛苦劳作的弟兄们了!”
他的声音很大,足以让附近忙碌的工匠和监工的士兵们都听见。
然而,预想中那种百姓感恩戴德、纷纷下跪叩谢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工匠们只是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干活,仿佛没听到一般。
一些负责监工的士兵倒是认出了周隆昌,但他们的反应也只是象征性地行了个军礼,脸上并没有多少敬畏和激动。
甚至有几个士兵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和疏离。
周隆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赵尔炎也尴尬不已,连忙翻身下马,走到一名正在砌墙的老师傅面前,脸上堆笑道:“老人家,都护大人来看你们了,这房子盖得怎么样啊?还缺什么不?”
那老师傅停下手里的活计,用沾满泥灰的袖子擦了擦汗,瓮声瓮气地道:“挺好,啥也不缺。”
“这砖瓦木材,都是辽王殿下给备齐的,管够!”
“吃的也好,顿顿有肉汤,干活有力气。”
他说话时,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不远处飘扬的辽王府旗帜,脸上带着憨厚的感激。
赵尔炎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
周隆昌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强忍着怒气,翻身下马,走到另一处,看着几个正在搬运木料的年轻力壮的汉子。
“你们是哪里人啊?家里都还好吗?”周隆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那几个汉子停了下来,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回道:“回大人话,我们是赫舍里部的。”
“家里都好,托辽王殿下的福,前几天刚分到了牛羊,日子有盼头了!”
另一个汉子也忍不住插嘴:“是啊,辽王殿下仁义,不仅给我们活干,管吃管住,还帮我们把家里的日子也顾上了!”
周隆昌:“……”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这些刁民!蠢货!
给他们砖瓦的是本官!是都护府!
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全成了陆准的功劳?
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士兵和百姓投来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和对比。
就在周隆昌骑虎难下,尴尬无比之际。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