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东院（七）
孟道子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立在垂花拱门下等着，前头就是李宪的书房，李宪把自己叫了来，却又不似平日里那般敬重他，头一次让他在外头立着，他心里头开始敲边鼓了，按道理，分明是他的二儿子害的自己落了水，怎么不但没有亲自道歉，还摆谱了呢？
孟道子犹自想着，早秋的还带着夏季的暑热，可他却冷的穿起两层褙子，生怕着了风，等那太阳真正跟个橘色的鸭蛋黄似得，高管家才笑眯眯的从李宪屋里出来，“孟夫子，阿郎叫您呢。”
孟道子见高管家还一如往昔的气，不由挺直了脊背，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今日中秋宴，李宪肯定是有许多的事情要操劳，定是如此。
他自顾自的往前走，对高管家半句话也没说，高管家早就习惯了，孟道子自视甚高，觉得是文人，不能跟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说话，没得辱没了气节，向来是没有好脸色的。
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厮将竹帘子掀起，请孟道子进去，孟道子方一进门，便看到李宪坐在主桌前，正神色平静的看着自己。
孟道子虚虚一笑，“阿郎。”
“嗯，孟夫子身子可好些了。”李宪套的问道，并没有立刻让孟道子坐下。
“哎，还能好到哪去，左不过吊着这条命，继续为阿郎培育人才，也不枉费我来这人世走一遭。”孟道子自来熟一般，直接坐到了李宪下首的位置。
李宪淡淡扫了一眼，“夫子这话严重了，小儿少卿的过失我已经惩罚了，夫子想必也听说了。”
孟道子噎住，他以为李宪会对他嘘寒问暖惭愧异常，登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当年我落了水，夫子不会泅水，也拼尽全力相救，我一直感恩于心，我儿少卿竟然恩将仇报，将夫子推入水中，我愧对先生。”李宪语气沉重，颇为气馁。
孟夫子见他这般在自己面前道歉，心里舒坦极了，敛袖挑眉，做足了架势，“阿郎不必这么说，二郎君还年幼，阿郎不是也处罚了么，意思意思也就好了，别让二郎君受累，孩子嘛，总归要闯闯祸的。”
李宪点头，颇为受教的样子，“是，夫子说得对，那么，也请夫子对东院的孩子们，也一般对待吧。”
“什么？”孟道子没料到李宪突然说起东院，他张了张嘴，半天回过味来，李宪竟然，在指责他？！
“我李家五代传承，秉持仁德治家四个字，至今我都将这四个字牢记心中，日日不敢忘，也希望夫子能与我一心。”李宪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子动都不动一下，孟道子却觉得身上有无数的刀子往肉里扎，不过片刻，孟道子脸色涨红，他讷讷道：“是，我必定铭记于心。”
“夫子能明白我的意思，那自然是最好的，今晚中秋家宴，夫子若是身子还不舒服的话，也可在房中休息。”李宪转过头，换上一副笑颜，说道。
孟道子只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滑得连拐杖都握不住，“我还是在房中休息吧。”
“如此也好，那我让高管家送您出去。”李宪这是不打算挽留了，孟道子心惊胆战的从屋内出来，背后已经一片濡湿，他望着院落里挂满的各色各样的彩灯，心中倍感羞耻，往年这种重大场合，怎么会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今年他不出席，指不定那些下人们背地里怎么编排他。
“手脚利落些，别没得让人看不上眼，看什么看呐，马上就要开席了，还在这多懒，真把自己当主子了。”高管家正在训诫下人，可孟道子听在耳中，总觉得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就像一巴掌拍在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哟，孟夫子怎么在这风口上站着，早秋了，白日热晚上可冷着，赶紧回房休息。”高管家笑眯眯的靠在墙上，对孟道子说道。
孟道子讷讷点头，“是是。”
高管家瞥着他慢悠悠的回去，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老东西，整日里狐假虎威，没想到也有今日吧，啧。”刚说完，他连忙换上了谄媚的微笑掀开帘子走进书房，“阿郎，二郎君还在祠堂呢，这快开席了，我去接他吧。”
“不用了，给他送点爱吃的菜，今晚都是分铺的掌柜们在席上，他去了也坐不住。”李宪说完，便自顾自出去了。
“是。”高管家应声。
祠堂内，王希孟正盯着墙壁上的画发楞，李少卿百无聊赖，见他这么感兴趣，说道：“那是《高逸图》，是个赝品，我爹画的，画的很不错吧？”
王希孟惊讶的转过头，“阿郎会画画？”
李少卿神情古怪的看着王希孟，“当然了，咱们这，就连小厮们都是识字的，我爹最善画人，不过我嘛，对书画没什么兴趣，所以这《高逸图》画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你若是想知道什么刀枪棍棒的，我倒是了解。”
“原来是这样，我爹善山水。”王希孟说道。
李少卿眨了眨眼睛，“你爹是个文人？还会画画？还是画工？”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王希孟琢磨了会才说，“我不知道我爹是不是文人，可是他画的画很好看。”
“也是，你这么小，能知道什么。”李少卿叹了口气，要真是文人，怎么会把你卖到我家呢？
高管家开门进来的时候，李少卿立刻就听到动静了，连忙推了一把王希孟，“快，躲到贡桌下面去，有人来了。”
王希孟连忙掀开桌布，缩了进去，桌布蒙住了一切光线，他被黑暗笼罩着。
李少卿匆忙跪好，同一时间，高管家跨步进来，“二郎君，我给您带了最爱吃的三鲜笋炒鹌子，白宜羹，酒醋蹄酥片。”说罢，还将食盒打开，那香气便散了开来。
“哦好，那你先回去吧。”李少卿接过，高管家都没想到这么顺利，不应该大闹一场么？
“高管家，还有事么？”李少卿抬头问道。
“没，没有。”高管家笑眯眯的退了出去，真是奇了怪了？这混世魔王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