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绣坊有绣娘办喜事，送了两个红鸡蛋给咱们，还在锅里热着，我拿来给你。”锦娘起身到外头，王希孟掐着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情绪外露，娘一定又是辛苦了许久，才给自己买这些颜料，而自己又失败的，这么好的颜料，我怎么对得起娘？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锦娘端着鸡蛋回房，从窗缝见希孟肩膀一耸一耸，她担心的退了出来，这孩子是不是又遇到难关了？她在外头坐了会，觉得手里的红鸡蛋都快凉了，才回房，“今天柴火不够旺，煮了许久也不是很热，快吃吧。”
王希孟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坐在桌前，摸摸剥着鸡蛋。
“孟儿，娘能跟你谈谈心么？”锦娘拿起绣框，佯装不在意的随口问问。
王希孟一怔，点点头。
“最近我看你心情反复无常，一会开心，一会失落，娘知道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凡事不爱跟娘说，可娘也担心呀，你能不能告诉我，设色上，出了什么问题么？”
王希孟敛眸，“娘，你都知道了？”
“不算知道，靠猜的，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么？”锦娘笑道。
“我的步骤都是按照夫子跟我说的那样，可是我每次画都很不自然，那颜色就浮在画上，一看就是画坏了，我也不知道这花瓣的颜色是从哪变，哪里深，哪里浅，书坊里的书我也看了，都是字，我实在是不懂，这一点我想不明白。”王希孟咬咬唇，“以前画图形，都是黑白的，只要把墨色匀称分划，我就能找到感觉，现在有了色彩，我就算是对照着那个花，竟然也不知道颜色该怎么设才好。”
锦娘点头，“原是这样，光是看书的确很难了解其中意思，邝夫子作画你可看着？”
“都看了，可轮到自己，我这脑子怎么就顿住了似得。”王希孟把心中的烦难说出来，也轻松了许多，再看锦娘手上忙个不停，针随着手飞舞在空中，布上的刺绣在日头底下，粼粼波光，好似阳光照耀在水波上，活灵活现。
“娘，您绣的花，为什么会这么灵动啊。”王希孟好奇心完全被勾起，不由问道。
“这是花线，可是朝廷特供给咱们苏州绣娘的，常言道五光十色，五颜六色，咱们苏州的花线可染一百多种色彩，一种色彩呢又能分为许多色阶，而且细致通透，抱合好，拉力也强，能劈丝分缕，直至一丝一缕，你看，这花线是不是光滑细柔？”锦娘抽出一根花线给王希孟看，日光底下，像春蚕吐出来的细丝一般。
“这样绣出来的绣品也能平、薄、匀，和色的时候，能够做到毫无痕迹，精美细致。”锦娘的纤手抚过绣面，王希孟将绣绷拿起来，透光看，正面看，侧面看，色调都有不同的变化，他不由惊奇，“娘，你快继续绣给我看。”
“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锦娘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把花线取过来，对照花样来配色，每一股绣线都对比绣面上的色调，王希孟就静静地坐着看。
“其实呢，你练的工笔，咱们都是拿来做绣样的，能将粉本绣成丝毫不差的绣品，那都是得靠真功夫才行。”锦娘说着，指着图上的叶子道：“比方说，就着叶子，光配色就得先想好如何设色，你作画也是一个道理，得调好了，才可落笔。”随后，锦娘取了几个颜色的绣线铺在一起，或分劈开，或捻成一股，针线绵密均匀的绣在布上，又内向外绣去，颜色也是由深至浅。
“水可控，线亦可控，权衡就在你的心间。”锦娘一边做，一边点拨。
“天下之物姿态万千，若想画的逼真，就得多看，多学，多练，影生于光，光有阴阳，当辩阴阳。”这话一下戳中了王希孟心坎里，难怪他总觉得自己的画是浮于面上，却不立体自然，死板极了，而娘做的绣品连真假都难辨！
“娘，我若是能辩阴阳，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呢？”王希孟问道。
锦娘柔和一笑，“我做《猫戏双蝶图》的时候，你可看了那绣面。”
“看了，当真是活灵活现。”王希孟点头。
“绣面是平的，画也是平的，画不懂，绣花我就懂了，根据受光的不同，我就会选不同色的阶线，重色处要细腻均匀整齐紧凑，淡色边缘处理整齐，虚实结合，不露针迹，多次施针、擞和针、套针、虚实针等针法，线条与线条之间粗细得当，富有层次，错落有致，用丝缕排针，环环相扣来体现，至于你画画，我就说句门外汉的话，一蹴而就，是不行的，你要细细的一层一层地把颜色铺上去，刺绣有千种针法，我将他们融会贯通，还愁捏不准光影变化么？”
王希孟福至心灵，一直想不通的地方，突然就通畅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想了这么久，分染、罩染、烘染、平染等都是为了使画面多些层次，让画变得生动，而非一张白描线稿那么直白，我却老是在想调色的问题，我根本没去考虑整幅画面，我最该考虑的是让色彩如何融合统一！”
锦娘摸着他的头，“你太急躁了。”
“娘，你教我刺绣吧，我也能帮你。”王希孟又发挥了自己那不弄懂不罢休的“特长”。
“好，你想学娘就教你。”
“谢谢娘！”
王希孟这个画痴不画画改成刺绣了，这可是玉竹堂的一件大新闻。
“啧啧啧，玉面小郎君坐在竹林下，低头绣花，这是什么场面。”同学们都笑话他，“王娘子，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王希孟抬起头，“看看我这新做的荷包怎么样？”
“这是花还是豆腐渣啊？”同学们一看丢回他怀里，“太丑了！”
“王小娘子，有人找你呢。”
王希孟探出头，“谁找我？”
“不知道，是一群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