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你这是怎么了?”
王希孟的话打断了邝启元飘远的思绪,“没什么,你画好了么?”
“画好了,夫子,您瞧瞧。”王希孟把刚画好的图给邝启元看。
邝启元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你画的?这设色,怎么变得这样好了?”王希孟可有两个多月没练画了,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呢?
“全靠它。”王希孟拿起随身带的刺绣包,“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么多生活中的东西都给了我启示,但我都没留意。”
“可是你这进步也太快了,这画你画了多久?”邝启元震惊的拿着画站起来。
“没多久啊,不过五日吧。”
“这...这兼具了北派的豪迈又有南派的疏朗精致,二者合二为一,设色自然且富有生气,希孟,你当真是个天才啊,你天生就是要名扬天下的,我真是惭愧,将来怕是教不了你了。”邝启元捧着王希孟的画,坐了下来,怎么看,怎么好。
“夫子是哄我的吧。”王希孟之前受挫太多,乍被夸奖,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了。
“绝无虚言,当真绝妙。”邝启元被这副水痕未干的山水画给震撼住了,“快拿回去让你娘看看,她一定开心。”
“是,谢谢夫子的教导!”
王希孟拿上画,喜滋滋地出了学堂,至街上的时候,发现不少铺子都贴上了封条告示,还有官兵正在人家家里翻箱倒柜的,他也不敢多看,靠在墙边走。
“国税又上涨了呀!这日子越发难过了。”
“你们是不知道呀,好几户苏州的大户人家,一夜之间,房子田产全没了。”
“怎么会这样啊。”
“说不得,说不得呀。”
王希孟听着告示下的百姓们念叨,没由来的,觉得又有大事发生了。
“官爷,官爷!饶了咱们老百姓吧,我就剩下就一个扇子铺了,若是查封,我这一家老小该怎么活啊!”
前头有求饶声响起,王希孟随着大众挤过去看看。
“刘掌柜家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呀,说查封就查封,定是惹事了。”
“你们不知道啊?苏扇商会公然抵抗朝廷增加赋税,去官府告状,干脆一锅端了。”
“难怪咱们这大市关了不少铺子!都是苏扇商会的吧?”
围观人冷漠又害怕地诉说着受害者的情形,王希孟越听心里越沉重。
刘掌柜被官兵甩开,趴在地上像一条丧家之犬,身后的妻儿跪在地上,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只能选择哭泣。
“爹!”
“官人!”
昔日的富庶之家,却落得如此田地,岂能不令围观的百姓心寒。
刘掌柜的女儿抬起头来,王希孟诧异地瞪大眼睛,这不是今天早上来的那个小娘子么?
刘小娘子自然也看到了王希孟,却不再是之前那无忧无虑的模样了,敛眉低头,她如今只能为自己的将来和命运哭泣了。
“听说了么,刘家的小娘子原本跟着绣坊街的花娘子学刺绣的,将来可以入宫当仪鸾司的女官,如今怕是不成了。”
“走走走!看什么看!”官兵们见人越来越多,开始驱散。
王希孟被哄出来,他捏着画,继续进去也不是,退出来也不是,等人都走远了,王希孟才发现,官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人带走了。
他看着原本似云来的刘氏苏绣铺那两张交叉的封条,双手攥成了拳头。
王希孟回到家时,锦娘正坐在屋内唉声叹气,母子俩都有心事,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过了良久,锦娘才起身道:“我去做饭。”
“娘,你今日怎么没做刺绣?”王希孟突然问道。
锦娘一愣,不自然道:“想休息休息,你手上是什么。”
王希孟这才发现,一门心思想带回来给娘看的画,已经因为自己用力过度,捏破,捏皱了,他随手丢在了桌上,“没什么,只是随便画的。”
“嗯。”
王希孟坐着盯着院子里的月亮,锦娘做好了饭端进来,素日里为了让自己长身体,娘都会买些肉,今日却只有一碗粥,王希孟纳闷的看着锦娘道:“娘你不吃饭么?怎么只有一碗粥。”
“娘不饿,在绣坊吃了点糕点回来的。”锦娘拢了鬓发到耳后,坐着看王希孟吃饭。
王希孟心中起疑,娘平时就算绣坊有什么吃的,也会带回来给他吃才是,而且她怎么好好地想起来不做刺绣了?
“别看着娘,我真的吃饱了,今日去绣坊,又拿了些银子,娘都存起来,以后你去汴京能用。”锦娘摸了摸王希孟的头。
“嗯,谢谢娘。”见锦娘确实开心,他才把疑惑放下。
一碗粥没多少份量,王希孟一个小孩子,很快就喝饱了,锦娘收拾碗筷去厨房洗,才兑了点开水倒锅里,和着剩下的米汤喝下去,权当是饭了。
与其同时,她也犯愁,苏州商会全部被封,绣坊也关了,花娘子这些掌柜下了牢,接下去该怎么办?她还能用什么办法赚钱养活孟儿呢。
月光清冷地撒在院落里,锦娘与王希孟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屋内,齐齐叹气。
王希孟一整晚,梦里都是萧条的街道,女子和儿童们的哭泣声,还有男人的哀求,他没睡好,神情恹恹地去学堂,迎面就遇到了邝启元。
二人对视一眼,惊讶地问道:“你也没睡好?”
随后,又沉默下来。
还是王希孟率先打破僵局,“夫子为何夜不成寐。”
“官府下了死令,把东坡居士的文集都焚毁,不仅如此,淮海居士和山谷道人的都一并焚毁,这...这也太过分了。”邝启元痛心疾首,身为文人,见大家之心血都被付之一炬,不能万古流芳,怎么会不扼腕,王希孟听完蹙眉,苏轼可是邝夫子最欣赏的人了,难怪他会如此。
“你呢,你为何睡不好?”邝启元问道。
“朝廷又加赋税,街上很多市集都关了,又有无辜的百姓受到牵连。”
此时的苏州,完全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