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寒凉,仿佛是从心底里窜出来的阴风,席卷而上,激的他四肢百骸都在战栗,脑中仿佛有个声音,咆哮着,挣扎着要冲出去,王希孟不由自主地重复着张子尧刚才说的话,“他知道是蔡京杀的。”
“在待漏院死了人,官家怎么会不知道?是他让我叔父去监视蔡京,我叔父将证物呈上,他只需要去查查就知道,可是没有,他只是这样打发我张家,希孟,你常说,官家受人蒙蔽,现在呢?”张子尧的眼眸里,是王希孟从未见过的愤恨与失望,他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却在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蔡京一族,折辱他的挚爱,杀死了他的叔父,张家的脊梁没了,未来的日子,怕是再无出头之日,官家如今的愧疚还能支撑多久?等事情一过,蔡京想收拾他们全家,岂不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是自小苦出来的,可张子尧不一样,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王希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抓着张子尧的手,轻声问道:“子尧,你想不想为你叔父报仇。”
张子尧或许是被王希孟此时骇人的表情给怔住了,唐仁轩方才一直不说话,到现在才起身反对道:“希孟,你不要冲动,你们如今都不冷静,这种大事,朝廷大臣都不敢随便做,你们两个真的不要命了不成?想想之前死掉的几个师兄弟吧。”
“命?叔父如我亲生父亲,他骤然惨死,我却要为了苟活于世,忍辱偷生不成?仁轩,他也是你的岳丈啊!”张子尧扭过头,颇为激动的反问道,那双平日里只知点茶挥扇笑画美人图的修长双手,深深扣在木栏杆上,这样的质问,使得唐仁轩仓惶坐了下来,头一次,王希孟在唐仁轩的脸上,看到了不知所措四个字。
“我...我陪你死,没什么大不了,可...可我不能让我的父母兄弟,一块遭殃啊。”唐仁轩抚着额头,张子尧闭上眼睛,走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背,“我方才是一时情急罢了,你不用往心里去。”
唐仁轩看他神色,并不像在说笑,这才松了一口气,劝慰道:“子尧,茜如妹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你们张家有官家的庇荫,日子不会太难过的。”
张子尧木着脸,点点头,“我那妹妹自小天真无邪,托你照顾,请万望垂怜。”
唐仁轩见他说的感伤,好像生离死别似得,心里只当他是为了叔父之死才如此,又劝慰了几句后,王希孟才与唐仁轩一道送张子尧出门,毕竟如今张子尧不能再留在画学了,夜色已深,是该走了。
到了门口,张子尧擦了擦眼泪,“你们回去吧。”
“明日我和希孟,元任他们一道来张家。”唐仁轩说完,张子尧点点头,颇有深意地看向了王希孟,“那我等你们来。”
“路上小心,保重自身。”王希孟也嘱咐道,面上不露声色,待张家的马车走远,唐仁轩才颇为责怪的看着他,“子尧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刚才那样,不是要逼他去死么?”
王希孟咽下一口气,“往后不会再提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他气恼,但这件事,咱们办不到的,回去吧,以后多想想如何让子尧开心起来才好。”唐仁轩转身进了门,王希孟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每个人选择的道路都是不同的,纵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各自有各自的为难之处。
张康国之死,第二日便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不知内情的人都在暗自揣度张康国是否得了疾病,而看张子尧不顺眼的,或有旧怨的,便开始在画学内说风凉话,自然也被石元任一顿教训,王希孟去告了假,学正本就想把他赶出去,也没说什么就放了行,几人坐上了石家的马车,一路直奔张府。
大家都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去让张子尧节哀,听着外面车水马龙的繁华之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才停了下来,大家下了马车,见门口已经有不少与张家交好的亲戚朋友在陆续进门,王希孟他们几人一溜的素衣,递了名帖缓缓入内,这是王希孟第二次来张府,花草都被搬走了,偌大的院落只有身穿白衣的仆从在低头行走,到处都挂满了白布,灯笼,哭泣声此起彼伏,唐仁轩作为张家的未来姑爷,是跟着自家亲眷来的,正陪伴在自己母亲身侧,在劝慰张子尧的婶婶,而张子尧,他背对着大家,跪在正首,昔日里恣意盎然,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仿佛一夜成长了许多,王希孟与冯谦他们上完香,与张子尧打了个照面,王希孟见他一夜未睡,十分憔悴,便道:“你也仔细身子。”
张子尧作势要起身,却突然一个踉跄,王希孟连忙去搀扶,只觉他的手冰凉如深井里的冷水,一张纸团就这样塞入了他的手心之中。
王希孟心领神会,敛袖对他行了一礼,“张兄一定要节哀顺变。”
“多谢,招待不周,若不嫌弃,请下去吃口茶吧。”张子尧神情悲痛,看不出任何问题。
王希孟将纸团放入袖口里的暗袋中,跟着石元任他们去了偏厅,谎称自己内急,便出了厅堂,到拐角处,趁着无人注意,将纸团打开,上面赫然写着:“至书房外,有厮儿等候,随他来。”
王希孟连忙将纸团收在袖中,顺着记忆中张府书房的位置,往那边去,过九曲回廊,果然见到一个小厮正翘首等待,乍一看到王希孟,便跑过来行礼:“可是王小郎?”
“正是。”王希孟点点头。
小厮躬身道:“小郎请随我来。”
王希孟连忙跟了过去,二人行走极快,避开了一众外,遇到自家仆从便说是迷了路,带他回正厅,这才拐到了张府后门的杂物间,小厮停了下来,“我家郎君在里头等小郎。”
“有劳了。”王希孟推门而入,张子尧果然已经在里头等候,见他进门,忙去将门关上,轻声道:“如何报仇?”